12月1日
下午读《尤利西斯》第十八章。莫莉的独白。最难读的一章,文洁若的翻译提供了最好的文学想像。英文版整个章节连一个标点都没有。
12月2日
芙蓉。汽车从镇外的工业区开过,在芙蓉街道受阻几分钟,车上的司机说今天是芙蓉集市日。房屋密集,像他们生出来的孩子,几乎没有空隙,记忆中一条很大的溪被泥土填平。三四个男子坐在桥头,等待人家来雇佣他们。芙蓉过去那种宁静的、农业的面貌已消失殆尽。
12月4日
孙诒让故居。1998年我和晓泉来过,当年我二十六岁,晓泉二十四,现在我们都成为孩子爹。故居正在举办神六航空模展,一大帮小学生拥挤在模型旁,从任何一个角度都会拍到两类人,正在参观的学生和作家,这使得我拍照的念头落空。一只飞机模型从人群飞过,一头扎在庭院里。
高则诚故居。铅色一般的微雨的天空。沿河边走,一座白色古建筑,匾额上书“南戏师祖”,字体斑驳,故居显然修葺过,丝毫感受不到南戏的氛围。我不喜欢南戏,对于一个从没有读过或看过他的戏曲的我来说,这里吸引不了我,也无法产生敬畏的心理。高则诚的墓就在故居前面,两边栽着冬青,一条百米长,宽不足两米的小路引向一座黑色的墓地,倒产生了萧森之感。我拍了张照片,在数码相机里保留了一天,第二天把它删除掉。
桐溪水库。我想到的是淡溪水库,福溪水库,十八水库,白石水库,钟前水库,甚至连它的烟雨迷蒙使我想到了八月份看过的喀纳斯湖。从水库的一条山路上去,旁边是堆满巨石的溪流,巨石被太阳烤焦,好像在一个夏天里造成。
12月6日
我一天的生活从罗西尼《塞尔维亚的理发师》咏叹调“我是一个快乐的理发师”开始,赫尔曼"普莱堪称伟大,他的声音经过两台音响设备后非常具有现场效果。女儿从楼下跑上来,这段咏叹调她曾在网络上看过,以前我播放电影《莫扎特》她总是跟在我身后。女儿要我上网让她看,网络上播放的《塞尔维亚的理发师》一个星期前就被关闭了,她不懂,问是谁呀?我告诉她电脑里的人。前段时间我从网络上听古典音乐,效果自然同从音响里听音乐有巨大差别,普莱叫我忘了曾忙碌过的一天时间,虽然只是短暂的。
12月7日
中午上网看相册里在永嘉拍的照片,芙蓉池、芙蓉照壁、水月堂、芙蓉西门、中午枯荷、笔架街,这些照片引发我对过去时间的追忆,仿佛从虚拟的相片里闻到了木建筑里散发的气息,也许我下一次去某地,拍一张照片,为了将来一次的无限期的等待。等待。
读小说《环形女人》。宁肯写爱情非常古典,叙事节制,一种刻骨铭心的爱,爱得为之憔悴,为之献出一切,古典主义的爱情。
太阳西斜在天边,即将从两座山峰之间落下去,刚割下的新鲜的稻草像倒叉叉立在田里,泥土还没有完全干硬,踩上去有点松软。女儿不大适应走田路,没走上一段她叫我回去。
12月10日
世界一如既往,我听BBC广播,有关美国前总统的新闻,有关伊拉克战争的新闻,有关伊朗总统的新闻,有关2006年德国世界杯足球赛的新闻,有关北朝鲜的新闻,有关秘书长就伊朗总统指责以色列发表言论的新闻。BBC整点广播新闻,BBC的开始曲,主持人美好的嗓音,哪怕我关上收音机他们还在对全世界广播,全世界成千上万人在听它,我只不过是可以忽略的一分子。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外面天气阴沉沉的,房间里传递着从窗帘上透过来的光,它没有给我喜悦。王菲换下了莫扎特或巴赫的任何一首奏鸣曲。
12月16日
水库上游的一所中学,从教室走廊上眺望水库,白色山岩,景色至美。一位江西来的英语教师,穿着开领的灰色上衣,拿着一根长竹鞭,她的前面配置电脑,电脑可以上网,她用竹鞭指着屏幕,这根竹鞭不应该在教室里出现,但它出现了,而且在英语课上。她还拿出了三个大小不一的苹果,显然她的用意是让学生学会用比较级和最高级,坐在后面看不清三个苹果的大小。英语老师对语法用错的学生做了纠正。她紧张了,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投影仪射出来的光照在她的前额,使她的脸看上去像花了彩妆。
12月17日
今天离圣诞节还有七天,离新年有十四天,西方人将圣诞与新年相隔七天,精确得像计算过一样。商店玻璃窗上有一张圣诞招贴画,店门口站立衣着肥大的圣诞老人,再不,就用喷漆在玻璃上写圣诞快乐。一个星期之后,或者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他们把“新年快乐”喷在玻璃窗上,而圣诞招贴画和圣诞快乐依然在那里。你看到商店里两种语言:圣诞快乐和新年快乐,一直到农历新年到来。
12月22日
一男一女在山道上走,男的肩上背着挎包,女的身穿皮夹克,后来她脱了夹克拿在手里,她的脸庞线条坚硬,很不好看。女的转过身来看我,好似无意的,其实在意别人是不是注意她,男的倒无所谓。女的说,如果活到这个年纪也没意思了。我爷爷住院时经常要别人替他翻身,不然下边就会腐烂开来。男的说是。女的又说,你暑期去哪里了。男的说,我去了千岛湖。那里有蛇岛,鸟岛。蛇夏天会死掉。女的说,怎么会呢?男的说,天气太热了给热死掉了。冬天有些蛇不会进洞冬眠,人把它拖进房间里,装上空调,才能冬眠。
12月23日
2005年12月23日。布什说,美国人民要支持他在伊拉克的战争,他们将赢得最后的胜利。布什的声音不像往常那般清晰、流畅,甚至有从周围传来机械的噪音,说明这不是一个非常正式的场合,好像在农庄之类的地方。布什的哪一句话都不能让人联系两年多前向萨达姆宣战的美国总统。两年多前从电视上我看了布什对伊宣战的讲话,两年以来我参加过两次研究生招生考试。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手里拿着无数的复习用书,做着政治英语试题,小巷子里传来外地人吆喝声修理煤气灶淋浴器,用人工合成的声音让我分心,一直到上试场,学校周围的一个居民区用这种声音迎接了我。BBC的记者采访到俄亥俄洲正在过圣诞的杜克一家人,杜克先生说他儿子在伊拉克阵亡,他希望政府早日从伊撤军。BBC通过这个声音,通过平安夜这一时节告诉世界人民,在美国有人反对战争。我躺在床上,想,两年以来有关萨达姆、伊拉克、美国驻军撤军这些离我很远的事件卷入了我的生活,从报纸、电台、电视、因特网上,我了解他们,他们则构成了我生活的另一部分。
12月25日
七点到达电影院,她已在门口等我和女儿了。《哈里"波特》,这个故事乏味得令人难受,他们居然拍出了六部,整个过程伴随着电影院里的阴冷、位置的空缺和后排一名女子厌烦的说话声。
12月31日
二零零五年的最后一天我用柴科夫斯基的《悲怆》欢迎,
我用小四宋体打印出来的一张“主要简历”和“学术成果”表格欢迎,
我用摞得有一尺高、过期的文学杂志欢迎,
我用一杯泡得过浓的还来不及喝掉的茶水欢迎,
我用体内某器官的红肿部分欢迎
欢迎我的还有午后的光线,
还有街道上呼啸而过的警车,
还有实验同事发来的一条元旦短信,
还有CNN报道三名英国人质在加沙获释,
还有加缪,
还有西西弗,
还有列夫.舍斯托夫,
还有阿兰,
还有神秘主义者言说“但是,精神应该与黑夜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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