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桂花蒸·阿小悲秋》:浸透悲郁的眷念
“秋是一个歌,但是‘桂花蒸’的夜,像在厨里吹的萧调,白天像小孩子唱的歌,又热又熟又清又湿。”——炎樱
秋天是一个风凉意郁的季节,但在一些反常的年月,秋也会继续夏的燥热,绵长纠结着烦伤裹挟而来,窒息自由的羽翼,无形之中截断了四季的转换。更可怕的是,这样的燥热终于在一天、一夜、一瞬就退却,只留下一抹桂花的残香,和一段浸透悲郁的眷念,悠长……
“丁阿小手牵着儿子百顺,一层一层楼爬上来。高楼的后阳台上望出去,城市成了旷野,苍苍的无数的红的灰的屋脊,都是些后院子,后窗,后巷堂,连天也背过脸去了,无面目的阴阴的一片……”
牵,层,爬,三个词,张爱玲就把小说主人公的出场赋予视觉动态效果,让我们随着文笔之中暗藏的潜镜头,一起跟随阿小,走入那肆意联想的未知境界。与此同时,他们身边响起了四十年代上海熟悉的声音:“各样的车,拍拍打地毯,学校嘡嘡摇铃,工匠锤着锯着,马达嗡嗡响……”。四十年代的上海是中国手工业发展的旗舰之地,小说中这些看似纷繁的声音,其实是张爱玲对一个时代过往所经的拷贝,她关注的不仅仅是非常时期下的扭曲爱情,同时也在无时不刻的记录着社会各层面的变迁点滴。而从小说写作上来说,这也为后文的情节设置埋下了伏笔,不至于让人觉得文中出现冰箱、电梯、汽车等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才有的物什而感到惊奇。
初读《桂花蒸·阿小悲秋》,续觉苍凉纠结的人物和故事还是无法摆脱被固定的命运。阿小来自苏州农村,是一位外国人家的阿妈。张爱玲对于社会底层人物的描写,不会单一地把主人公安排到一个“底层得不透风”的环境中,她总在试图加入一些“上流社会”的元素。阿小是张爱玲笔下最为经典的“小人物”之一,为了配搭一个相与之对应的上流人物,外国人“哥儿达”充满异国情调的气质和环境,自然成了小说的情节矛盾“发生器”。由此,以阿小挂帅、秀琴、老妈妈、阿姐组成的“跨国阿妈团”诞生。由于小说时间叙述限制,我们不知道他们平常是否会经常聚到一起“谈笑风生”,但从他们在阿小家聚餐的“盛况”就可见一斑。他们从楼上聊到楼下,从上海聊到苏州,从锅碗瓢盆聊到油盐酱醋,从他聊到她,始终都在聊他人的事儿。这也许是上海阿妈的真实写照,更是一种没有缘由的讽刺。知识水平的限度决定了他们行为的高度,但阿小,是否永久停留在悲秋与燥热的高度上?
解开这个谜团,我们需要关注小说中的两个人物。
主人物哥儿达。哥儿达脸上的肉像是没烧熟,红拉拉的带着血丝子。新留着两撇小胡须,那脸蛋便像一种特别滋补的半孵出来的鸡蛋,已经生了一点点小黄翅。但是哥儿达先生还是不失为一个美男子,而且体态风流。他与阿小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第一层是母子关系,这表现在阿小在对待李小姐那隐秘云绕的电话上。文本描述:“她对哥儿达突然有了一种母性的卫护,坚决而厉害。”第二层关系是情人关系。我们可能难以置信,一个外国人竟然对阿小这样一个来自乡下的阿妈怀有别样情愫,但文本事实告诉我们,在张爱玲的笔下,最扭曲的爱情都有可能发生。文本描述:这阿妈白天非常俏丽有风韵的,卸了装却不行,他心中很觉安慰……”。虽然是矛盾的瞬间心里描写,也不难看出,哥儿达本人,是一个理智而不弱智的男人。
暗人物李小姐。李小姐是小说中唯一没有正式出场的人物,我们只能闻起声,而不能见其人。从她多次打给哥儿达的电话中得知,李小姐是真心爱哥儿达的。但哥儿达似乎总不领情,以各种方式搪塞她。这种爱情架构在张爱玲小说中屡见不鲜, 一般进行时不会有什么结果,最后只能悔恨晚咦,嗔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选对人,最后又不了了之的终老一生,虽然《桂花蒸·阿小悲秋》只是一个短篇,但如果放长去了的话,哥儿达和李小姐的命运也不过如此。
阿小,似乎是小说情节中的“第三者”,她虽然是主人公,但言行举止仿佛都在小说之外。也许张爱玲正式通过这样的叙述错位,为读者营造了一个似内而外,似外而内的故事。我们也许就是千千万万的劳动者阿小,每天都在做着平凡的工作。我们也许就是千千万万的阿妈阿小,每天都在经历着他人错乱迷离的生活而辗转交错。
阿小究竟在悲什么?是悲于自己低贱的地位、凄苦的人生、没有爱情的婚姻,还是悲于没有理由的悲伤……
“那把棕漆椅子,没放平,吱咯吱咯在风中摇,就像有个标准中国人坐在上头。地下一地的菱角花生壳,柿子核与皮。一张小报,风卷到阴沟边,在水门汀栏杆上吸得牢牢地。阿小向楼下之一瞥,漠然想道:天下就有这么些人会做脏!好在不是在他的范围内”。
也许,这就是“风雨飘摇”的最好写照。而阿小,在最后,也没明白过来“做脏”与自己的关系,却被浸透了一层最为悲郁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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