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是荷叶的花朵

                                   冯澜

“婆婆，我要吃荷叶。”正月没过几天，当着一群十岁左右小伙伴的面，他们有黑皮、二丫几个人等，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我开始跟婆婆请求到。

婆婆假装没听见，小伙伴耳朵尖，一听说有荷叶，眼神满是羡慕和期待。

那时孩子们的零食，除了炒蚕豆，红薯片，麦芽糖果，花生都少见，到了农历二月荷叶也算是稀罕、奢侈的东西了，用现在的网络用语，很“凡尔赛”的。

在孝感的一些农村，大家跟自己的祖母喊婆婆，跟自己的父亲喊伯伯。

这个称谓拜年话只需一句话就交代清楚了。

“我要吃荷叶！”，我提高声音，婆婆则皱起眉头。

这里说的荷叶，不是“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的茎叶，而是我们武汉和孝感地区一种油炸的面食。为什么叫荷叶呢？只有“荷尽已无擎雨盖”，其枯叶是黄色、呈分散的片状，才形似。我一度怀疑可能叫“活页”，那种房门以其为轴心旋转的小五金产品。

我企图探求它的正名甚至是学名，越查名字越多，越问，越各据一词，还叫翻饺，麻叶 ，串串，不一而足。

不过，我还是按自己顺口的叫荷叶吧。

一般是在重要的节庆或特别的日子才会炸荷叶。因为动一次炸锅真的不容易，那个年代物资匮乏，特别是油料更为金贵，所以炸荷叶可以称为最奢侈美味的零食。

炸荷叶的制作流程大致包括这些环节：揉面，调味，醒发，擀面，撒芝麻，定型，下锅，出锅，密封保存。

以水和面，也有加油菜油或棉籽油来和面粉，还打上几个鸡蛋更为香酥爽口。

揉面可以加一点老面起跑的 ，给点阳光就灿烂，放多了赶出来的面皮是软的，炸的时候会起泡，容易碎，牙口不好的老人吃着倒挺好。

有人喜甜，有人喜咸，有人还嗜辣，这就要根据自己的口味分别放食盐、白糖或者辣椒粉了。我现在才知道，就有人为要吃甜的，日子过好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荷叶柔面团时有人开始放蜂蜜了。

家里的人，各口味不同都想来一点，那么，进锅的先后次序、油温控制大有讲究呢。

芝麻是荷叶的灵魂。黑芝麻，因颗粒较小，出油量不高，因此被称为野芝麻，却让炸出的荷叶更加香脆可口。

擀面，大同小异，和擀饺子皮一样，厚薄均匀即可。不过饺子皮是用啤酒瓶底碾压成圆形，荷叶是切成直方块的。

重点要说一下荷叶如何成型的。

荷叶做法稍稍有点不同，用擀面杖把面皮均匀等撒上芝麻，擀成薄薄的一层，然后用刀划上一至三刀不等不让它完全断开，麻利地对折、翻转成各种花样，就象那个二丫头来翻花，莫看她的头发又枯又黄，玩翻花是个好手，用一排彩色的棉线，红、绿、蓝、灰等，在她瘦削的十个小手指头上，穿插一样无数个三角形、菱形 、长方形，再随意对接、交换，很象现代都市高层建筑随心所欲的屋顶，灵巧地翻转和构筑着。

荷叶也有这样做的，面皮先打孔后，用手捏着从中间翻过来的做法，来返回穿插，笑口常开，这样叫翻饺也不无道理。       

炸出来荷叶金黄透亮，造型立体独特 ，荷叶上面，黑褐色的芝麻，象一快浓缩的豹子皮，有些调皮点缀在黄色的金黄色荷叶上，味道香浓口感酥脆。

芝麻有时候不情愿地从荷叶脱落下来，掉下几粒在桌子上，孩子们往往用一个手指头，沾一点自己的口水，重新把他们拾起来送到嘴里，虽然没有荷叶压碎、破裂的边边角角的经济收益强。

“婆婆，我要吃荷叶！！！”，我加重语气，点带哭腔，第三次要。二丫头惊愕地望着我。

作为长孙，小时候我有些娇惯和任性。

也是在场的外人多，我越爱穷叫唤。荷叶本是稀罕的东西，婆婆留给我细水长流，舍不得拿出来。

我吵闹了几次，婆婆很气恼，也想给我一个教训。

直接把装荷叶坛子抱出来，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都给你！都给你！”。

长大点后，我认真反思，当时还是有骄傲和显摆的心理，荷叶，这个时点，别家没有我家有，王者风范，至尊享受。

按说，我自己的东西，我一个人吃独食，无可厚非，给大家尝一尝，是人情，不给大家吃是本分，就是有点和小伙伴们“拉仇恨”。

而在我幼小的心灵内，那种“独乐乐不如与人同乐”的精神，已经开始波涛汹涌。

坛子里的荷叶，经过正月的洗礼，所剩已经不多了。

  “多乎哉  不多也”，不多也要分享。

张三李四王麻子，见者有份，每人三个，坛子也要见底了。

   婆婆叹了了一口气，说我这做孙子的，将来出息不会很大，但人缘应不差。

老人家算是有先知之明，我长大到社会这么久，人们评价我智商尚可，情商不咋行的。

在外面折腾了三十年。没发财没当官，更重要的自己没当大房地产老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脾气上来，又怎么了得哇。

    分到荷叶，一场好戏马上激情上演，如春蚕咀嚼桑叶，如夏雨敲打屋檐，如群马在广袤的草原上奔腾，咔咔作响。小伙伴吃的眉开眼笑，可惜荷叶数量太少。

黑皮意犹未尽，不停的舔着手指上的油渍回味着炸荷叶的香醇。

二丫头很不屑黑皮吮吸手指的做法，直接用油手在头发黄毛上擦抹，妈妈曾经告诉过她，菜油可以护理头发呢。“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头发变成乌黑乌黑的，长大了嫁个人不容易多了呀！

 吃完我家荷叶，大家围在桌子四周，听黑皮跟讲故事，他胆子大，不怕走夜路，也不怕熬夜，喜欢跟着大人隔壁湾听打鼓说书，回来再讲小伙伴听，说书的目录有《三国》，《说唐》还有《岳飞传》等等。

黑 皮象个小说书人，派头十足，“话说关公战秦琼，一个手提青龙偃月刀，一个是双手紧握镀金熟双铜锏……”，还象说书人，猛击惊堂木一样，用小拳头一捶桌子，几粒掉在桌子缝隙的黑芝麻被震动跳了出来。

把关云长和秦叔宝两个不同朝代的人居然穿越在一起了，说书说岔了，不影响他手指蘸点口水，从从容容将那几粒芝麻 抹上来吃了。

 前两年，孝感肖港几个老乡相聚时，他们专门请人做了荷叶，还有气克马、还有火炙粑， 让大家好好回味了童年的味道。

“遍插茱萸少一人”，我常年在外，他们只好叫我望梅止渴，

说这话的，包括当年还吃了我家荷叶的人呢。

“人间烟火慰平生，清风细雨笑徐行”。哼！等我以后回乡常住，荷叶我是要炸的，

我还要开发、改良荷叶，要在上面撒上莹白饱满的芝麻粒和桂花蜜的，要作成河南十三香和孟加拉咖喱味的，荷叶的形状除了传统三角形、菱形的，还做成椭圆形和或者纺锤形的……

   还是小时的性格，你们都来我家吃，出门三十余载再回乡，不差炸荷叶这点小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