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吃
冯
澜
这些年,
回老家时,老父亲还是喜欢做左一碗肉、右一碗肉地招待我,排骨,蹄子,猪头肉,堆得高高的,他每年喂了三头猪。
我不说现在吃不了那么多呀、要健康饮食呀,饭菜要与时俱进那些话。
我偏爱的粉蒸肉,年轻吃吃两大盘,现在象征式夹上三两块,年纪大了,再说平时生活也好多了。
就随着老人家的性子来,一定让桌子要摆出一个喜庆、丰盛、热烈的感觉出来。
我总想起四十年前一餐代替父亲吃的一餐饭。
那年我十岁才出头,正长身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时饭基本上够吃,就是大半年没吃肉,连家里的同样半大的猪仔
,也觉得我是一双恶狠狠的眼睛。
我很盼望那种吃粉蒸肉的感觉,夹一大块,送在嘴里,用上下门牙一切,几滴猪油从牙缝渗出,缓缓的流到喉咙管里去,香气噗噗从鼻孔往外喷......
那时觉得人生美味,莫过如此。
因为务农为生,家里劳力少,我们兄妹没成年,家境相对更贫寒一点。
记得村里靳家的娶媳妇,村里几十家户户送礼,礼金是2元,我父亲那时实在拿不出来。在一些人看来,不送礼也许对他们家有意见。
因为不是过年,送礼坐席的机会也很少,半年没见油荤不是天方夜谭。
遇着婚丧嫁娶大事坐席,东家基本是倾囊而出,比较丰盛的,大鱼大肉,煎炒煮炖,有十几个菜的。
坐席一般是彬彬有礼,尊卑长幼有序,请字当头,吃相失礼会被人笑话很多年。
如果一桌子没有一个外人,不是很正式,隆重的场合,又遇着几个馋猫,在桌子上攻城略地,原形毕露了。
有人还编了坐席抢食的顺口溜,“稳瞅三五点,
心里不要慌, 忙时莫啃骨, 抽空喝点汤”。
就是因为普遍肚子里缺油水 ,想理智而迅速把菜桌上的好吃的多抢点。谁会把大快朵颐的时间先去耽误在慢条斯理等啃骨头上呢?
当然这些吃相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
那时,乡亲们常常相互送工 ,就是一家做房子 ,湾里很多壮劳力相互帮忙,不要工钱,一般会在东家吃三餐饭
,也给大家派一包烟。下一次另外一家做房子也是这样----这是大事,有的人一辈子可能还建不了一次房子。
石头下脚,拖砖砌墙,建房是重活,等到上梁,为感谢乡邻居出力流汗,东家会把油水放多一点,就像现在的工作餐,会有一点荤菜。
我那个馋肉吃的眼神,估计也被父亲捕捉了,却没说什么。
有一天傍晚,父亲在春桥叔又送了一天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说,肚子不太舒服,不去吃了,不过,春桥叔硬是到家来请去吃饭,就让我去做替补,去他家吃一餐。
这一天上梁,大吉之日 ,意味着华屋即将落成,
“春风人户室生辉。柱顶乾坤家业盛,梁担日月福源长”,东家要讲个礼,感谢乡亲帮忙,甚至还给大师傅下跪以示庄重,招待的饭菜也会稍微讲究一些。
送了几天工的父亲欠安不能去,春桥叔的来的人,便把我拖过去吃饭了。
终于能开开荤,我心里还有几分喜欢。
春桥叔席桌上,其实菜并不多,煎豆腐,鸡蛋粉条,榨菜炒瘦肉,白萝卜炖肥肉,最给力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粉蒸肉。
席间还有散装白酒,宾主互敬,气氛热烈。
除了我代父吃饭
,其他都是来送工的长辈。
他们没有“稳瞅三五点”,看那些是爱吃的荤菜还是不爱吃的素菜,反而给先我挑了块粉蒸肉,独享恩宠。
几块肥肉下肚,感觉自己像雨后春笋一样,蹭蹭蹭也长成壮劳力了。
当我抹着油嘴跑回家,却看父亲在在家炒剩饭吃,很大的一碗,就的白菜和臭豆腐。
我仿佛明白,父亲的肚子不舒服,也许是装的。
用一席谎言,父亲成就了儿子的一餐美食。
那一餐有几点荤腥的饭,香了只有那几天,沉重、温暖又苦涩了四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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