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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气(Kitsch)对于时装界是个永远不过时的话题。从了不起的创意,到“烂大街”,再经由前卫的设计师,把“庸俗”的大众文化,带入高级时尚,如此循环往复使得“俗气”成为一个肥美多汁的话题。尤其是“俗气”在当下中国的语境里,更具现实意义。新富阶层希望通过消费这一简单的动作,迅速在外貌上与西方老钱们并驾齐驱,恐怕却容易获得更大的挫败感。“暴发户”真的不是一个褒奖用词。然而,把“俗气”推及世界范畴,亦是一呼百应。恶劣的经济形势,逼迫各大时装品牌拼命制造迎奉之作,时装设计的好时光是否一去不复返?
“俗气”其实包括太丰富的内容,什么时代的俗气?什么地点的俗气?什么事件里的俗气?面对谁而言的俗气?因此,围绕着“俗气”的话题,6位时尚观察者围炉夜话,却不可能给出统一的结论,也无意指点拯救俗气之路,只是多层级地展露出,时装实在是场惊心动魄的Black Jack游戏,人人都在追求那手完美的“Black Jack”,但最后那张牌往往容易爆掉,这就叫“俗气”。
一切从monogram开始
林剑:现在中国人有很多钱,大部分奢侈品都瞄着中国人。但问题是,中国人还是不受待见对吗?老外多少年在时尚一拨一拨的潮流里经历过来,很多同胞在他们眼里会显得俗气。我们在当下中国这个环境当中,我们怎么看这个俗气的问题。我觉得所有人花大价钱都不想自己最后落到一个俗气的地步。
崔丹:最初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拥有这样的服务和形象,就是说我享受到这个服务,我享受到不一样的特权,就是我拥有了它,然后我才能彰显我的财富。甚至最早在奢侈品店里面,会出现现场脱衣服换衣服的宝二爷们。现在慢慢这帮人也就是受了一些驯化,慢慢也有一些意识,终究是有一个过程。所以我觉得这是改变不了的是事实,现在至少是一个缓慢的进程吧。
梁家俊:我觉得这个东西一开始最主要就是炫耀他有钱,因为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标志嘛,比如说你穿这些LOGO的东西,那肯定是代表,你要告诉那些不懂的人也会知道你在穿价钱贵的衣服,也才会显得俗气⋯⋯
崔丹: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觉得自己是俗气的啊。而且也只有时尚圈可能会觉得说,我把LOGO露出来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你去LV店逛一逛,还是有很多人还是冲着monogram来的,没有monogram,我干吗要买这个?
唐霜:我觉得是因为中国人可能是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那个年代所有美好的东西被摧毁掉了,所以他们没有这种常识,什么是好的东西。我不是说什么是好的创意,他们是连质量都分辨不出来。比如说,我和我妈去逛街,本来我以为这个年纪的女人至少会比我知道什么是好的面料,什么是好的材质,其实她是不知道的,因为她们没有接触过好的面料。中国新贵阶层只能认名气,因为名气就是一种保证。我今天穿LV一身,然后我把LOGO显出来,大家就觉得我穿的是好品质的东西。当你没有这种标准的时候,你只能寻求最快的方法,对吧。
林剑:中国老话说,三世为宦,穿衣吃饭,就是说你要积累三代的财富,你才刚刚懂得什么是穿好的,什么是吃好的,但是我们中断了那个文化之后,其实那个反弹的速度其实是非常快的,从谷底一下子上去。所以会出现花了大钱,反倒落了个俗气的骂名。
崔丹:那我觉得这个跟最初的品牌策略也有关系。最初他们肯定是要引导认知度,那一定是LOGO这些东西。谁真正认为monogram是美的,是好看的?但是因为我们年轻的时候还未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就觉得,那个好,那个高级的东西,不管它是不是美的。所以我觉得最初是品牌代入。慢慢地他们只能去做随从,那些奢侈品的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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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牌明星最爱
白描俗气
林剑:那么大家如何界定俗气呢?
崔丹:我就不懂一定要朝上堆砌的人。他一定要去显示自己很美,很有品味的人,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人,是最俗气的。所以他会在潜意识里面把最眩目的东西,甚至他不会自己认为真正认同的东西都穿戴上去,你相信有这样子的人吗?他并不觉得那真的是好的,那个东西就是看起来值钱。
林剑:所以我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你内在的东西和你外在的服装没有达到一个契合的时候,你觉得这个是俗气的。
崔丹:对,对,我觉得符合内心气质的东西还是比较重要的。俗气这个概念,为什么一定是产生在新富阶层的,为什么一定是产生在购买奢侈品的新富阶层的。
林剑:在不同的地域文化和时代当中,其实也存在不同文脉,现在台湾综艺节目谈“台客”,都把他归到俗气这一类去。
张达:我觉得俗气确实还是相对的,因为每个时期和每个区域里头,你要把那个限定下来,才比较好谈俗不俗气的问题。比如说,台客可能在某个阶段,人家没觉得俗气,可能觉得还挺酷的。还有比方说,在流行90年代极简的时候,人们都觉得穿花特别俗气,但是现在不是也满街都是大花吗?放在90年代也会被人鄙视为俗气或者说没有品味;再一个,为什么大家觉得俗,是因为它和世俗的关系太密切,里面没有太多抽离的那个好,所以大家觉得那个俗。但是我觉得脑子里迸不出哪个形象对我来说最俗的,因为我觉得大学教授穿的也是挺难看的,哲学家穿的也丑。
林剑:我可能会有更多不同的理解,我不觉得俗气是个大众化的东西,因为俗气是个可以给你带来一个视觉上非常厌恶的冲击,那一定是俗气的。普通人的服装,你压根就不会用俗气来定义它。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行动的时装杂志》,就是说我觉得那个形象对我来说是非常刺激的,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风格。但是有些人一出来,浑身上下就是当季最红的款式。我觉得他的每个东西拆开看,都是当季很好的,但是组合在一起,你变成了一个“时装杂志”,那个形象对我来说太刺激了,那个我觉得是俗气的。
崔丹:对,就比如有一个人,他就是不甩穿衣服这件事情。
唐霜:那是。我觉得俗气就是,当你很有表达欲,可是你表达的恰恰是一个反效果的东西,或者表达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的时候,我觉得它可能会造成俗气的效果。
崔丹:当你说别人俗气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里面。我还得说的一个俗气是明星的俗气。明星也是普通人,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作为时装品味上的培养,他们和我们经历过一样的年代。所以说当他们迅速地赚到钱,他们也属于新富阶层。所以说,他们会手足无措,当他们再刻意表达他们的明星身分的时候,他们选择很多,譬如说,我在机场碰到的很多明星的穿着,就是很典型的明星穿着,女生一套就Juicy Couture。
梁家俊:说到这个点,我觉得真的是不管什么人穿Juicy Couture都是俗。我是说真的。
崔丹:但是很多明星,她就是喜欢。因为它适合休闲出行的时候穿,但是它又符号化特别明显,它会说感觉你在低调,戴一鸭舌帽,戴一大墨镜,但是你的Juicy Couture是粉红色的。
梁家俊:就是你的粉红色,就是你的屁股上那个“Juicy Couture”,这个没有办法不俗。
JOJO:可是我觉得有时候俗气来自一种太典型化、太重复、太多。就比如说monogram,你们会觉得它难看,那BV的那个编织纹难看吗?
崔丹:现在也开始慢慢难看了。
JOJO:有时候,你撇开品牌的因素,你用一种非常客观的角度来看,有的东西其实并不一定那么难看。但是问题在于,它出现得次数太频繁。比如把monogram当作一种普通的纹饰,你第一次看到,你会觉得它那么俗气吗?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俗气就是太多,太容易被认出来。
崔丹:我觉得是很典型的中国的俗气富人,是有一个统一形象的。譬如说你在国际机场里会碰到那种人——他们背着一个LOGO的包,然后他鞋子也一定是有牌子的,他可能会穿一个DOLCE & GABBANA的牛仔裤,然后再穿一个POLO,那个POLO是很紧身的,或者说那个POLO上面是有一些大的标识的;然后那个女人一定背一个花里胡哨的monogram的包,手里会有几个刚买的奢侈品牌的袋⋯⋯你在全世界的高级时装店里面,都会看到这样人。而且他们是购买主力,你们认可这个吗?
梁家俊:所以说到这个,我觉得你们有一个预设。因为你知道他有这个购买能力,他可以穿得更好。但是他没有,他就穿得很丑,穿得很俗,所以就把这个东西变得很俗。如果这个人看不出来那么有钱的话,那你也不会觉得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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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牌龙包
好品味与坏品味的战争
崔丹:除了我们讨论俗气的概念,我们还要讨论如何能够去慢慢引导,这有意义吗?这有未来吗?就比如说,刻意炫耀的群体,我们有改造的意义吗?
唐霜:我觉得现在媒体功能在转换,以前的媒体功能是很单纯的,从专业的角度出发告诉大众,这东西我认为是好的,或者是不好的。而现在,媒体功能是来推动产业,当你要推动产业,那你是商业化的一个零件了,一个商业化的补助。你是不可以反对这个产业的,你要把自己的那个叛逆性、批判性给抹煞掉,所以说你只能帮这个产业推动一把。
张达:我觉得无论是一个行业也好,还是整个社会也好,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存在才是正常的,不是只有一两种声音才是正常的,因为在时装界很容易形成垄断,但是现在比较好,因为有网络的自发的媒体出现,所以使得很多垄断权威可以散一点,它就没有那么大的作用。虽然那线上也很古怪,比方说十六七岁的博客写手能够坐在时装表演第一排,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但大倾向还是好的,这使得权威能够适当地分散权力。我们说高级时装,过去都是自上而下,因为所有人都抄袭高级时装的做法。但现在高级时装是从下往上走的,就像Givenchy或者Dior请那些英国的设计师开始,就是那些人有底层的因素,所以给巴黎带来活力。当然我也听到过完全两种不一样的评价。有一次访问一个法国设计师,和我站在恒隆外面看DIOR橱窗,他说你觉得那个是法国时装吗?我说这个只有你有发言权了。
唐霜:对于我来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冲击是很有趣的。但是问题是当下到底是有没有亚文化?当下的矛盾不是亚文化和主流文化的矛盾,而是商业化和非商业化的矛盾,那我觉得已经没有亚文化了。这些所谓的亚文化一旦进入了商业化的体系,哪怕他们之前代表的是一些先进的东西,代表一种发自地下的东西,一种先锋的东西,之后其实也是俗气的。
张达:这个我同意。在时装里头,它只是借文化的一些表面的样子,实质是变调了。打个比方,一年前M50的涂鸦墙要被拆掉,于是有人呼吁大家来保护、捍卫,这个特别扯。他们爱在哪儿喷绘就在哪儿喷绘,哪里有政府给你规定了两组墙,就在那里喷⋯⋯那些做涂鸦的,还哭爹喊娘地说那墙要拆了。拆就拆呗,你该喷哪儿喷哪儿。要是你就觉得那几堵墙应该要认真喷,你完全和当初搞涂鸦的那帮人本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崔丹:但是我认为,我觉得我们不能去认可,去鼓励每一种存在。
张达:不是说鼓励每一种存在,这个东西,你是没有办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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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释
现实俗气得很残酷
林剑:社会产生动荡,产生财富不均了,对亚文化来说,是最好的土壤,因为它有冲突,它有不同阶层之间明显的斗争在里面,亚文化是非常容易产生的。但是当代经济的特色,是用商业的东西来消减你的革命力量。既然我可以用买这个动作,来轻易的获得亚文化的一个Image,我干嘛还要去干打砸抢的东西呢?我觉得俗气还真是一个推动时装发展的非常重要的动力。有一个新的文化诞生了,于是觉得老年人的东西是俗气的,然后我的东西通过商业的途径来取代你,但是这个的结束点在哪里呢?它会被另外一个新的亚文化继续取代。
唐霜:亚文化可能是推动一个多元化的,是往好的发展,是打破权威,但是现在这个动是往不好的方向动。
梁家俊:举一个比较简单的例子,中国的那些顾客喜欢那些什么东西,品牌就会特地为了中国做一些非常丑的东西,就有一个品牌,它特意出了一个龙年的包,就是把龙绣在它的包上面,那个PR发过来,我就回了他说这个东西也太丑了吧。但问题真的是很丑的,不只是一个品牌,很多品牌会做很丑的东西,就是特别为中国。
唐霜:当年日本是一个大市场,日本PR说的每一句话,对这个品牌策略或者是品牌走向是有影响,因为日本人很注重细节,很注重品质。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还是一个好的引导,哪怕是商业的,就是更加地打磨品牌的细节、品质。但是现在是中国人占了引导,其实是有一点可笑的品味,在左右着那些大品牌的发展趋势,同时间又因为大品牌把握了这种商业的主导权,所以他们在主导着世界的时候,是很可怕的。
张达:这个我不同意。从企业的角度来讲,就看企业自己的决心有多少。其实苹果这个公司,不管它做的结果好坏,其实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看对世界的影响,我觉得至少有一个好的,乔布斯愿意付出很大的利益上的损失,来获得至少他个人认为是有价值的东西,这个是企业很优秀的地方。像美特斯邦威或者凡客,这种是完全没有价值内涵的品牌,因为他没有原则,做什么都行,什么好卖就做什么。
林剑:唐霜表达的是对资本日益富集后,对于多元化这个理想的毁灭性打击。
张达:确实,大的财团垄断得太厉害,然后欧洲的成本又特别贵。那些小设计师很难存活,一方面给大公司打工,一方面又要艰难地维持自己的那点小营生,稍不留意,就完蛋了。这个大的商业环境对那个不太有利。有一个朋友说香港,他从小买衣服那些品牌,选择特别多,但其实背后就是I.T.一家。
梁家俊:其实I.T.真的是很能代表香港,因为他们懂得香港人喜欢的那种潮流,所以它每一段时间要抓住一个潮流点,然后那些人就去买。比如说小it,看起来有很多个品牌,但我告诉你,大部分都是品牌授权的,做设计的都是在香港。如果小it像大IT那样去做,所有东西看起来都一样,因为设计的人都是那些人。然后他们要分成不同的品牌,颜色有一点不一样啊,印花有一点不一样,但问题是廓形、面料、大部分的原料都是一样的,所以让你以为它是不同品牌,然后你对某一个品牌有一个归属感,然后你就去买⋯⋯
林剑:市场确实创造了多元化的假象,从根本上对多元时装社会不利。回过头来看,我们从中国新富阶层财富与品味的不对等出发,谈及了大家对于“俗气”的界定,又探讨了拯救俗气这场战役怎么打,最后抓出了“商业”这个元凶。虽然讨论终止时,现实的情况让人悲观沮丧,但已触及了时装机制的本质,而没有仅仅停留在审美的层面。因此,我们所期待的拯救坏品味的英雄,其实并不存在于设计师和媒体中,更应该期待出现破坏时装体系的商业力量的出现,才是终极的解决问题之道。感谢各位参与这个有意思的话题讨论。
在讨论谁该为“俗气”负责的时候,从媒体到幕后的商业之手都难逃其究,但终有骨头够硬,目光更远的媒体人和商业领袖在与俗气作不懈的斗争。只不过这场旷日持久的博弈中,两股力量此消彼长。哪怕在6位时装观察者内部,也无法统一意见——有的是精英主义挂帅,有的是激进的左派,有的则是温和的旁观者⋯⋯最终,如何在自身上实现去俗化,皆取决于自我的修行,秉承自然主义的状态,穿自己该穿的衣服,不盲目地沐猴而冠,这顶俗气的帽子断然落不到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