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习

      ------从前的那些事儿（三）

我父亲1990年得了结肠癌。这个病现在来看不算什么，结肠癌在所有的癌症里算轻的，只要发现早，存活十年、二十年的都有。但在当时医疗技术不是很高，家在农村，经济条件又不好。在省城医院手术后就回家休养了，也没有经常复查和化疗，直到今天我还时常后悔要是重视一点就好了。结果一年以后就扩散了。最后的日子里，不能吃不能喝，只能躺在床上靠打点滴维持生命。

农村人很热情，谁家人生个病肯定要去看的，那怕是拎一包红糖。我父亲在当地是搞农村金融的，和谁家都很熟，面子大，所以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在我们那个地方有个陋习，到谁家看病人，肯定要在那家吃饭，还喝酒，不管病人多么痛苦，家人多么伤心，也不管人家有多忙，照吃不误。我妈那一阵子从早忙到晚，做了早饭做中饭，做了中饭又忙着招呼晚上的客人。客人吃好喝好了还要在父亲的卧室里坐一会儿，也不管病人需要安静，大声地说话，大声地谈笑。记得有个远房亲戚，是父亲侄子辈的，吃过饭后喷着酒气大声对父亲说：“不要紧，你这是感冒，过几天就好了。”他以为我父亲是不醒事的乡下老头。他走后，父亲对我说：“孬头巴叽的”，意思是愣头愣脑的。我真不希望他们来，但是我妈说：有什么办法？都这样。

记得有一天晚上，突然停电了，家里只有煤油灯，不亮。有个邻居把平时在晒场上唱戏的汽灯点着拿来了。那汽灯着实亮得不得了，还丝丝冒汽，引来一大群小孩跟在后面看热闹似的。父亲的卧室里挤了一屋子人，惨白的汽灯照得人都发慌，想想父亲当时是多么的难受。我火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汽灯就跑，把它扔到院子里。当时那乡亲尴尬的样子至今我还记得，但是没有办法，我只能那样做。直到现在我回老家，那乡亲一见到我还是把脸扭过去。

最让人伤心的是，父亲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就有好多亲戚、乡亲在另一间房子里商量如何给父亲办后事，在哪儿选坟地。虽然是在另一间房子里，但他们声音特别大，有好几次我提醒他们小声点，但他们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后来我扶父亲起来喝水的时候，父亲对我说：“我都听到了”。我看到父亲的眼里饱含着泪水。那一刻，我知道父亲心如刀绞，我也是心如刀绞。

唉，那些旧俗！……还在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