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的仪式
(2009-01-03 18:17:19)
标签:
岁月变换各种仪式父亲的病新的一年 |
岁月仿佛在亘古不变地更替着,却让我们有了不断变化的生命,有了诞生、失去、衰老和那些叫做喜悦、幸福、失意和不时感慨的东西。
我们也有了各种仪式,像生日宴会、开学典礼、婚庆、新年祝福等等,它们像一盏盏的彩灯,映照着平淡但满是愿望的日子。
生命都在漫漫的岁月里穿越,我们对于时间便总有最深的感触。
每一年的岁末,那时间的感触就浓稠和深切了起来,似乎生命的速度都加快了,街头上的行人车辆更为匆忙了,商店里开始张挂促销的告示,打工的开始准备回家的礼物了,贺卡翩翩地飞来了,手机上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消息。
旧年的最后一天,我处理完了办公室里的事情,然后从出版社搬回了自己刚出的一本书《道德是一件工具》。这是为孩子们写的一本书,我把人们已经不屑理会的日常道德,用优美、抒情的形式讲述了一下,想博得孩子们的喜欢。我讲述了一个境遇伦理的著名事例:
1841年,一艘叫做布朗号的客船,从英国的利物浦出发驶往美国的费城,途中撞到了冰山,客船开始下沉。人们乘坐了一艘小船,才得以逃生。小船上共有四十一个人。但是几天以后,他们又遇上了风浪,大雨和汹涌的海浪袭击着他们,小船在浪涛中无法前进,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这时候,船上的一位大副命令大部分的男人跳下船去,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大副最后命令一位叫霍姆斯的海员,把十几个男人扔进了大海。大海瞬间就夺走了他们的生命。余下的二十几个人后来被救了上来。
到了费城,大副和霍姆斯很快便受到了法庭的传讯,大副被判了徒刑,霍姆斯被判犯有故意杀人罪。这件事在费城引起了人们广泛的争议,一些人认为霍姆斯的行为是罪恶的,他把一些男人扔进了大海,另一些人却认为霍姆斯是英雄,他以自己勇敢的行为,拯救了船上其他人的生命。
我在讲述这样一些故事的同时,也讲述了道德与每个人的直接关系。比如,我们对身边发生的考试做弊、交通车祸等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不管、不问,我们不会由此犯罪,但是它们实际上却与我们个人的利益有关系,因为这些事情污染着我们的社会环境,那些做弊的人,让我们的真才实学失去了作用,让我们的学习失去了动力;而在我们遇难求救的时候,也不会有人伸出手来帮助我们。
我想让孩子们由这本书领会到,原来每个人都是离不开道德的,道德是我们最好的生存工具,不仅对我们极有用处,并且能够把我们的生活点石成金。
忙完了这些事务,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冬天的太阳缩减了一大截白天的路程。家里堆积着零乱的书籍、换下来的衣服,厨房也好久没有清理了。我大概地把它们都整理了一下,然后开始做饭。
晚饭后,我静下心来,给父母打了电话,又给在北京上学的儿子打了电话。儿子正跟同学在吃自助餐,紧张的学习让他们平日连饭都顾不上细嚼慢咽,这一顿放松、随意的自助餐,他们已经吃了整整一个小时了。我问儿子新年的几天他怎么安排的。他回我说:“学习啊,还能做什么!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儿子的回答让我放心,也让我忧虑,从小学开始的紧张学习,一直延续到了大学,一个孩子的学业就是这么辛苦。上大学的那一天,儿子还背上了吉他,想在传说中的燕园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大学时代。但是半年以后,身边那些继续进取的同学就让他的休闲不安起来,他不得不收起心爱的吉他,在晚上坐下来自修,并且逐步地从十一点,加到了十二点,又加到了一点。人生所有深厚、坚实的生存基础,也许都是靠艰难和辛苦打下来的。
这些重要的问候结束以后,手机里开始响起祝福新年的短信,我也开始编写不同的短信,发给一些同事、朋友和过去的同学。
我也给就要退休了的老领导发了一条短信。这么多年了,我几乎就没有给领导送过礼、拜过年。我怕我从中捞到什么好处。这样说是开玩笑,其实是我最想得到的那些东西,他们并不能给予我。老领导就要退休了,每个节假日,他都是等办公楼的一扇扇门锁上以后,才离开。
年关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夜晚寂静了下来。我坐下来,看着黝黑的窗外,一棵粗大的杨树伫立着,等待着春天,灰褐色的枝条,像老人的发须。我在咔嚓咔嚓的钟表声里,似乎能够清晰地听到岁月的流逝。我的人生又过去了多少?还余下了一些什么?我还能再做一些什么事情?
整个人类的日历都翻过了一年,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在等待着?
我的心虔诚起来,开始回忆这一年经历的一些重要事情。这是我每年辞别和迎接岁月更替的仪式。
回忆是人的一种思想功能,它能够把过去匆忙经历的事情再重现出来,一遍遍地反思,抽象出一些经验、条理和教训来,以帮助未来的生存。
一年来,我看到自己所属的这个时代发生了一些重大的变化。
科学技术正把我们带入一个电子时代。信息在每一个角落飞舞着,快捷却不很可靠。人们飞速地改变着身边的事物也改变着自己的面目甚至基因。时尚的风忽东忽西,跟随着一批批追赶的人。地球明显地缩小了,移民们来来往往,美国纽约的一所小学校里,一个班里有十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孩子。
自然灾害依然不时地威胁着人们的生存,它们能够瞬间带走房屋、农作物和鲜活的生命,让人重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但是人们却又总是在它们前脚刚刚过去之后,就又轻视起它们来。
在生活中,人们比以往的任何时代,都更为追求现实的享乐。人们宁愿读图、嚼别人吐出来的文化,也不去研究深奥的原理、思考日常的生活。那些追求个人自由的人,把很多的精力用在了婚外情上,却让自己幼小的孩子生活在动荡、破碎、孤独、没有人情温暖的环境里,甚至没有给予他们出生的权利。他们尽情地放纵着自己的需要,缺乏得东西却越来越多。
在整体的夹裹中,我像一只跟随着群体迁徙的角马、一头中年的象,或者一只候鸟。在人类生活的滚滚烟尘中,经历了整体的事件,也经历了完全属于个人的生活。
父亲五月查出了肺癌,住院以后,医生告诉我,父亲的生命没有很多的时间了。
我放下了工作、写作、家里的事情,陪伴着父亲最后的路程。我们去查血,做CT,做心电图和肝、肾的B超。捧着一大摞检查结果,我看到父亲的心脏有一些硬化的动脉,肾里面有大小不一的结石,肝也曾经有过炎症,上面显示着好多钙化点。父亲的腿也走不动路了,脚步迟缓而且沉重,上楼梯更是困难,胸闷,气喘不过来。父亲的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没有毛病了。岁月就这样腐蚀着一个人的血肉、器官和骨骼,也许还有意志、心智和纵情的笑声!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半夜里醒来,看到月光斜照在衣橱上,像一群白色的幽灵。然后就是长长的失眠……在我的习惯里,父母亲一直是年青的、有力量的、可以依赖的,他们居住在哪里,哪里就有我的一个亲切、温暖、熟悉的家。
我开始低着头走路,躲避着熟人们的问候和欢笑。在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会涌出泪水。
我频繁地出入医院。六月的时候,我去了北京。带着父亲的CT片子跑了几家权威的医院,最后提回了一行包的草药。我站在北京车站的广场上,眼前一片茫然。十八岁时的一天,我曾经随人流走出这里,参加一个知青代表会议。那里我心里激情四溢,感觉世界整个都是年青的。而现在,只有沉重的责任、厚厚的伤感郁积在心里。
我尽可能地多做一些事情。能够做事情,是我还有着生存的能力,有着社会的作用。
我在人生黑暗的隧道里,感受着病人们生命的衰弱、灰暗、痛苦、末路,它们永远是人类生活中反面的东西。
不知觉中,岁月已经跨过了新年的门槛。
接下来要做什么?要睡一会儿,甚至睡一个足觉。明天是元旦,要陪一陪父母,要同几家亲戚聚会,要打扫卫生,迎接春节了。还要晒一晒儿子的被子,买下所有他喜欢吃的食物,马上就是寒假了。还要开始写下一本书,开始实施那个去贵州支教的计划……
还要买一束百合花,去谢谢那位耐心地对待所有病人、根据他们的病情调整着不同处方的老中医。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医生已经不多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岁末就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年已经在大地上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