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2012年终于过去了。早晨八点多才醒来，看到2013年的阳光照在我的窗帘上。

娘看不见这阳光了。

算来，没娘的日子已经过了五个月零六天。五个多月来，想娘的时候偷偷流泪，不便让人知道，更不好向人倾诉：向老父说，怕勾起他的伤感，对他身体不利；对妻说，她说害怕；对远在外地的其他亲友说，也觉得于事无补。说多了还怕被认为矫情。

于是，晚间的独自散步，是我向娘倾诉的最好机会。亏得河大附近的街灯不太明亮，冬季的街头行人也不多。我就边走边对娘说话。从小学习唯物主义，小学时就知道范缜的《神灭论》，但还是宁肯相信母亲能听见我的话。

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甚至泪如雨下。

有时正好走到灯火明亮处，就拉低帽檐，赶紧走过。

说的话，无非是：“娘，天冷了啊”之类。有时就是反复嘟念“娘啊，娘啊”。

还有就是在阳台做饭时。这里也没人看到。前几天切白菜做汤面，又想到母亲去世前几天，一天夜里我给她喂青菜叶的汤面，她费力地说出“切点罗圈儿菜”（白菜切成罗圈状）。我说：“娘，半夜里，哪去给你弄啊？再说，这是夏天，咱这也没卖白菜的啊！”娘理解地不吭声了。这期间眼睛始终没真正睁开……。想到此，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跑到书房取毛巾，被正在上网的父亲发现了。

11月14日，想起去年这天接母亲来保，母亲是自己慢慢上楼的。当时认为她只是脚疼，刚打过感冒疫苗，这次不会得感冒了。

我生日那天，想起去年母亲是自己扶着墙走到了客厅，看我吹蜡烛。我对她讲起生日其实就是“母亲受难日”的典故。

12月28日那天，想起这是去年母亲入院的日子。进院称体重，量体温。32床。

还想起，住院之前或出院以后，有好几次，上班的走了后，帮娘吃完药，或到她那屋拿东西，她说道：“咱村那个……”，要开头聊起的样子。我打断说：“我还有事。”娘说：“你忙去吧。”

………………

大部分时间，人们看到的我是说笑如常。

是啊，按过去的概念，该是个老头子的岁数了，没有母亲很正常。再说，母亲活了八十二岁，也算长寿，晚年也是幸福的。

但母亲在我的生活中却一直是不可缺少的存在，不论是否在身边——不在身边，那也是精神寄托，精神家园。母亲的存在，让我感到，即使世界上的人都抛弃了我，即使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也有人与我在一起，有人真心守护着我。而这一切，是不附加任何条件的。

母亲几乎从不向我要求什么、索取什么。有些事我因不得已的苦衷做得不好，母亲也能理解。前几年有件事我觉得她不够理解，就不够耐心地向她解释（小小发了次脾气），她马上点头理解了。

母亲老怕干扰了我的生活，老怕给人添麻烦。我感觉，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缩在墙角，不被人注意。感冒了不让人知道，尽量压下自己的咳嗽声。

听父亲说，母亲后半生一直对我心感歉疚，为我童年少年时她对我态度不好懊悔。娘啊，真的不必。我真的为有您这样的母亲感到幸福。您不是贵妇，没给我骄人的门第和财富，您的性格也有许多弱点，但，您教给了我做人要正派，要善良。尤其是，您告诉我“人活一口气”。这些是我受用一生的精神资源！

所以，新年的第一篇博文，我还是献给您。

这里，是除了夜晚街头和阳台厨房之外，我和娘交流的第三个场所。

娘活着时基本是文盲，但我想，我的娘登仙之后应该有在凡间时没有的本领吧？

与前两个场所不同，这里是亲友们可以看到的地方。在这里倾诉，不会是强迫别人听。点开的人，都是主动想听（看）的人。

写这篇过程中，接了几个电话，回了好多短信。电话里尽量让对方感到我也沉浸在新年气氛中。到客厅倒茶，看电视的妻子没有发现我脸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