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了春分。春分意味着白天和黑夜一样地长了。而春分之后，就是清明，清明是祭奠亲人的日子，据说今年的北京，清明期间扫墓的人将有230多万人；为了安全，政府不仅出动了警力在各个墓地维持秩序，而且进山的要实名盘查，乘地铁带包的要逢包必检；为了河蟹，政府还安排了9条扫墓专线，延长沿线运营时间，限制扫墓用花的价格等等，使得市民可以专心思念离去的亲人。想想，真好。

38年前的今天，我和父母亲告别了北京，乘上前往福州的46次列车，举家迁往了江西余江县人民大学五七干校。那天的天气和今天的北京一样，也是晴天，不同的是能看到蓝蓝的天，而不是现在这种灰蒙蒙的样子。经过两天两夜（大概如此），上午9时左右列车停靠在鹰潭，也是晴天，而且是更加的晴朗，在信江江边等待前往锦江镇的船时，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江水、开满江岸田野的野花，景致好美好美的，至今回想起来都那么心旷神怡，那么赏心悦目。那时，你才真正能体会到郭兰英唱的那种意境：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由此我认识到，很多很多东西，不能靠讲解，不能靠想象，我因此对高尔基在《我的大学》中说：我的哲学来自皮肉的体验（大意如此），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和认同。

4月，是江西的梅雨季节，一个月难得有几天晴天，我印象里到了江西后的第三天，就开始下雨了。雨水跌落在小镇的石板路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偶尔会有一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走过，他们或者挑着胆子，或者手里拿着刚刚捕了鱼的篓子，表示他们有东西可以卖。那个时候，除了法定的赶集，平时是不准许这种自由贸易的，因此，没有人会吆喝叫卖，默默无声地在行走，默默无声地交易，寂静的人和淅淅沥沥的雨，构筑了烟雨迷朦的小镇中巷子的风景。

做工种田的人可能很不喜欢这种没完没了的雨，很多孩子可能也会因此丧失了野玩的机会，但我很喜欢。记得我特别喜欢在这种小雨中到江边去，看着雨滴落入江中泛起的涟漪，听雨滴敲打在高大的树木上发出的沙沙声响，看一条条大船无人无声地顺江滑下，看浅谈处一个个蛤蜊悄悄的爬行，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着，包括渺小的生命。这种意境在后来的插队中有过重现，一是下雨时独自在运河中洗衣游泳，二是在砖窑建造时独自负责从运河挑水，中间可以有不长的时间坐在运河边上，独自享受树的婆娑水的蜿蜒。最近，朋友的孩子利用暑假去澳洲探亲，会来说澳洲很落后，像农村。从儿子发来的照片看，很多所谓的游看览地，譬如大洋路，真的就是风景一般但人极少，人少了，风景便真的像风景了。昨天新闻报道，为了拉动内需，广州恢复了五一长假，目的是鼓励旅游消费。而对于我们的人来说，别说7天长假，如果是集中放假就是放70天，也未必会出去玩什么，什么景致，无论是现代的还是古朴的，不论是人造的还是自然的，人一多了，就全不能叫看风景了，满眼都是人，只有众多的人这样一种景致，何必跑那么远来看？找个商业街坐路边上可以免费看12小时。早在82年，我的大学同学利用国庆期间和在上海实习离杭州近的优势，几个人一起去了杭州，那时照回的照片，无论是三潭映月还是花港观鱼，甚至湖心岛、灵隐寺，都已经是摩肩接踵的游客了，从照片上要找到主人公，又是需要扒拉着人头看，这样的照片给谁留念？花这许多钱去看人，真不如去动物园看看豪猪什么的上算。

到了江西的第二年，这个时候就被组织去采春茶了，就是现在所谓的雨前茶，即4月下旬的谷雨之前采摘的春茶。雨天采茶是个很辛苦的活，虽然穿着雨衣，但半天下来，里边因为出汗也是湿湿的。我们因为是学生，采茶完全是义务劳动，没有报酬，最多提供点免费的白开水，也没有采摘指标，但当时的人都有点莫名的上进心，总是希望能够成为优秀的，因此仍然比着干。不过即便是最好的，这种一芽一叶的雨前茶，一天能才3、5斤，已经很不错了。极个别的可以采到10斤左右。

对于男生来说，在茶田里另一个乐趣就是捉“四脚蛇”，其实就是连头带尾有30-40公分长的蜥蜴，那时地里蜥蜴很多，也很漂亮，有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睛，身上是淡黄色的鳞片，腹部是白的，两侧靠近尾部以及尾巴的大部分是红色的，爬的很快，特别是在不平坦的田垅之间，看上去它的跑动具有跳跃感。四脚蛇无毒，也没有牙齿，因此对于人的攻击，除了逃命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好在逃命的速度快，所以被捉到的概率并不是很高。这种四脚蛇，我在北京的动物园里从来没有看到过，后来有机会去湖北农村做项目的时候，也刻意寻找过，但没有见到过，不知道是因为地域变化，还是因为环境的改变，总是它只是留在我的记忆中了。我注意比较过四脚蛇和壁虎，它们的颜色和大小虽然有很大差异，但形态很相似，有一点不同的就是四脚蛇喜欢仰起头来观察周围的情况，亮亮的眼睛并不会独自转动，而是靠头部的转动来改变视野，也会像蛇一样不时地吐出信子一样的舌头，因为颜色和形态的缘故，看上去比壁虎可爱很多。此外壁虎身上有一股非常强烈的怪味，似臭非臭、似腥非腥的味道，加之来不来就自行断了尾巴，断了的尾巴还不停扭动，那种感觉让人有点恶心，所以到现在，我同情壁虎，也相信它对人类的善意，但仍旧不能亲近它。人力资源中对人的评价指标之一，叫亲和力，大意就是说一个人具有让他人接纳、容易亲近的特性，有了亲和力，就容易融合到团队中，从而少生枝节，有利于团队发挥效能。然而，从四脚蛇和壁虎的差异，可以发现,仅仅有亲和力的内容是不够的，必须有亲和力的形式，如果一个人外在表现出来的东西让人敬而远之、排斥拒绝，你就完全没有让人体会、分享、欣赏你亲和力内容的机会。形式美可以给自己造就一个机会，所以，敲门砖绝对不能丢弃。

我对茶叶的了解，就是从采茶开始的。原来一芽一叶、一芽两叶的最好；原来雨前茶最好；原来采茶要揪不能掐；原来绿茶的味道是最天然的最本真的；……不过，那时茶叶加工的工艺很落后，就是凉去水分（杀青），揉捻，然后就是烘炒。作为碧螺春、龙井，在揉捻或烘炒时要做出其特有的形状来，而普通的针毫类就没有特别的塑形过程，注意在揉捻中不要用力过大或无规则滥搓就可以了。而至于秋茶、茶砖、花茶等等，原来都不是用好茶叶做的，原本最初接受的花茶因此跌出了我的宠爱，仅仅成为白水和茶水之间的选择。我们生产出的绿茶，最后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反正干校的人没有分过，我们喝的茶，都是供销社买的。偶尔会有出差的人从南昌或庐山捎回一些上好的绿茶来。

4月的江西，连绵的阴雨和层峦叠翠的茶田，是我深深的记忆。当一种优美和着淡淡的愁绪，重新浮现在眼前的时候，渐渐湿起的眼睛会唤出隐隐的酸楚，因为所有的美好只能留在远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