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十九回 第二节：应酬权变

【原文】

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宝玉却从未会过这孙绍祖一面的，次日只得过去聊以塞责．只听见说娶亲的日子甚急，不过今年就要过门的，又见邢夫人等回了贾母将迎春接出大观园去等事，越发扫去了兴头，每日痴痴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听得说陪四个丫头过去，更又跌足自叹道：“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人了。”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翛（xio）然，不过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既领略得如此寥落凄惨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jì）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xin）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端木持易见解】

大同府，即今天的大同市，在山西省的最北边，和河北、内蒙交接的地方。古代称云中、平城、云州。全晋之屏障、北方之门户，且扼晋、冀、蒙之咽喉要道，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有“北方锁钥”之称，也是从长安通往北部外族的必经之路。总之，外族进攻，我们防守和出击，都是从这里进出。

大同，还有天下大同的意思。

两个方面结合起来看，就更有意思了。其一，天下要大同，就需要打通。可是呢？大同却常常成为锁钥，门户，出于不同的闭关状态。其二，谁同化谁呢？是我们同化外族，还是外族同化我们呢？既然是大同，何必搞门户呢？所以，大同是很难实现的。其三，大同的理想，不是靠和平而得来的，不断的战争，不断的融合，才逐渐走向大同。

孙家，在大同这个地方，非常有深意，那就是守着祖国的门户的家族，是做华夏祖宗的孙子，还是做外族的孙子？“绍祖”的这个名字，“绍”就是继承的意思，绍祖，就是要继承祖宗的意思。可是孙绍祖的祖辈，却投靠了荣宁二府，即“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可见，他们家从来没有“忠义”二字，全看“权”而变。简称“权变”。权，古代是秤砣，用它来称重。孙家向来是“应酬权变”，其实就是看谁的权势大，就倒向哪边。“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就是说，不是靠感情和礼义能够感化和约束的。

战争年代，这些人吃香，而如今是和平年代，所以，当兵的不吃香，这是贾母看不上他的原因，且孙家是门生奴才，门不当户不对啊。贾政大抵是读书出身，所以自然更是看重诗书礼仪，孙家，孙绍祖，一个粗人，怎么配得上诗书之家呢？且他们祖上连衷心的门生也不算是，所以遭贾政鄙视。只有贾赦不读书，所以才和孙绍祖合得上气味。当然，最重要的是，孙家“家资饶富”。要不然的，主子之家的“公主”，怎么可能下嫁给自己家的奴才呢？

这个地方，表面是写贾家和孙家的关系，实际上呢？也是间接写朝廷和贾家的关系。贾家也是因武出身，势力所迫做了朝廷的奴才，也不是诗书礼仪家族，若不是有钱，主子怎么看得上他们呢？

所以，我们都习惯笑别人脸上的某个黑点，却看不到自己整脸的麻子。

既然贾母、贾政、贾宝玉等，都看不上孙绍祖，那么，为何又都不阻拦呢？贾母弄个“知道了”，贾政“也只得罢了”，宝玉“过去聊以塞责”，可怜迎春，做了父亲的财产，给卖了；还连带赔上四个丫鬟，“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人了”。

五个女孩子，原本都是天然物，一旦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奴才，再也没有自由可言了。这哪里只是过去，只是他们五个如此呢？

一旦走入社会，我们都将被“权”称重，以权大小，决定命运的升降浮沉。岂能不舍弃情感，应酬权变呢？

只是，从今往后，余生几十年不敢谈情，这是得，还是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