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十七回 第九节：又小器又没人心

【原文】

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宝玉听说，忙握他的嘴，劝道：“这是何苦！一个未清，你又这样起来．罢了，再别提这事，别弄的去了三个，又饶（ráo ，多）上一个．”袭人听说，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宝玉乃道：“从此休提起，全当他们三个死了，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此一理也．如今且说现在的，倒是把他的东西，作瞒上不瞒下，悄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他．再或有咱们常时积攒下的钱，拿几吊出去给他养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场。”袭人听了，笑道：“你太把我们看的又小器又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才已将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都放在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妈给他拿出去．我还有攒下的几吊钱也给他罢。”宝玉听了，感谢不尽．

袭人笑道：“我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贤人，连这一点子好名儿还不会买来不成！”宝玉听他方才的话，忙陪笑抚慰一时．晚间果密遣宋妈送去．

【端木持易见解】

据说孔子小时候就喜欢模仿大人，摆放各种祭祀用品，长大了，就开始帮忙办丧事，办着办着，越来越有章法，分工明确，指挥娴熟，有条不紊，于是有人聘请他整章建制，主持局面起来。最后总结自己的工作经验，写了《礼记》，核心思想就是摆位置，放铭牌，定次序，简称“名位次序表”。统治阶级干什么活？不就是分工、指挥、订制、立序吗？

到了汉朝，孔子的徒孙叫叔孙通，他也是一个到处混饭吃的人，投在刘邦门下。刘邦打了天下，照样无法对手下定规矩，立秩序，所以朝堂上时常到处乱哄哄的。于是叔孙通就帮刘邦招聘了一帮人事经理，专门训练礼仪，练了一个来月，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元旦，大臣们在长乐宫正式朝贺。新的朝仪从这一天开始实行。往日乱哄哄的朝堂变得尊卑有序、井井有条。再没人敢高声喧哗、拍肩搭膊。刘邦心里乐开了花，很是得意，不觉脱口而出说道：“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领导非常满意他的工作，立即升他为太常，赐金五百斤。这个太常头衔，非常厉害，是掌宗庙礼仪之官，位列汉朝九卿之首，地位十分崇高，兼管文化教育、陵县行政，也统辖博士和太学。

《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在和平年代，祭祀即天地礼仪，就是头等大事了。到了汉武帝以后，他干脆废除百家，独尊儒术起来，也就是真正把礼仪，即规矩，即次序，摆在了第一的位置上。往后一两千年，这个“次序”就这么一直被强调，虽然其中纷纷乱乱，但只要稍微稳定，次序就成了“永恒”的追求。

袭人心里，次序就是超越一切的，美貌、财富、年龄、学识等等，无论什么，都比不上次序重要。晴雯、四儿、芳官，都是有可能改变她的座次的人，所以，这三个人，就被她扫出门了。

只要能够巩固自己的地位次序，袭人是不在乎财产的。只要能把威胁她地位的人赶走，她还在乎一点衣物银子吗？就像王熙凤，把尤二姐弄死了，还在乎送200两烧纸钱吗？“贤人”，自古以来，都是弄死了对手——“恶人”，再花点钱买来的。这个秘密，鲁迅曾经揭示过，原话大约是这样说的：“我打断你一条腿，再给你一副拐杖，你还要感谢我，因为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

凤姐的慈悲，袭人的贤人，甚至贾母、王夫人的仁德，都是诸如此类。这些人在维护自己地位的时候，最真实的一面就是“又小器又没人心”，杀人如麻，残暴无情，希望大家都明白这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