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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罗歆觉得，从小到大，自己常常是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偏偏要来。刚刚拒绝了家人介绍的大兵宋宏国，这边单位里又冒出来一个同事林乃谦。

那天上班时，旁边办公室的王大姐王永芳悄悄推门进来，神秘兮兮地说：“小宋啊，我有点事找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罗歆想：王大姐找我有什么事？我跟她工作上没联系，家庭又不熟悉。

跟随王大姐来到隔壁一个小实验室，关上门，王大姐笑着看了看她，立即切入正题：“你觉得林乃谦这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罗歆问。她此时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

“我是说，你对他的感觉。他的人品啊，外表啊，业务能力啊等等。”

“不错啊。”罗歆假装不明白王大姐的意思。

“我是说，要是……，要是他想和你谈恋爱，你愿不愿意？”

“这个嘛，我可没想过。”罗歆一边搪塞着，一边在想怎么应对这件事。

“人家小林对你可是一见钟情。自己不好意思去说，早就找过我了。我说我不敢冒昧，先了解了解你有没有男朋友。再问问你愿不愿意。”王大姐一副认真慎重的表情。

……。

“我观察了很久，发现你好像没有男朋友。”王大姐似乎很有把握地说：“你对我们小林到底是什么看法？”

小林是王大姐那个实验室的，文革前最后一届大学生，外号林姑娘。人长得还挺清秀，智商好像也不低，不知怎地30多岁了还没结婚。大家都说他说话办事有点娘娘腔，没有大男人气概。他家好像是归国华侨，有海外关系，经济条件据说很不错。

“这个嘛，林乃谦同志挺好的。我没什么看法。不过，我现在年龄还小，我......我有可能会考研，还想继续上学。所以，所以，我不想这么早就谈恋爱。”罗歆哼哼唧唧委婉地拒绝了。她以考研为借口，觉得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否则直言拒绝人家很不礼貌。人家会在背后说，你有什么了不起，还看不上人家？

“哦，是这样啊。那......，我去跟小林说一下。”王大姐有点失望地说：“不过，你也不要一下子拒绝人家。考研就考呗。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他可以等你啊。”

哎呦我的妈呀，怎么这么难缠？罗歆心说：说考研还摆脱不了，那怎么办？

“王大姐，我的事现在还不好说。考不考研，能不能考上，考上了将来会怎么样，这些都很难说。我不想因此耽误人家小林哦。”她只好继续把话挑明。

“你是说，现在根本不愿意谈？”王大姐直截了当。

“我……，我不是说小林不好，他的条件很好，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我是说，我的事情定不下来，我怕耽误了人家，毕竟，他的年龄比我大那么多。”罗歆尽量把话说得婉转。

“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王大姐终于明白了：“我去转告小林，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不好意思啊，谢谢你了，王大姐。”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王大姐说完，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歆的心里揪起了一个疙瘩。她知道，王大姐显然觉得没有面子。但是不这样说也没办法，她实在不想和一个没有感觉的人有什么瓜葛。

本以为从此林乃谦就知难而退，和她没有关系了。可谁知，这林乃谦却是个死心眼的，自此见了她更加热情主动。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和罗歆沾上点边的，他都主动帮忙。这让罗歆还真成了负担。

那时他们在单位食堂吃中饭，因为人少，大师傅烧的菜数量少，若是排队在后面，通常好吃的荤菜就没有了。而罗歆常常来的较迟，只能吃那些不太好的菜了。头一回，林乃谦装作把菜打重复了，给罗歆送过来多的那一份。罗歆谢了他就吃了。第二次，他又说打多了菜，罗歆觉得不对头，就坚决不吃了。自己另打了菜，坐在一旁默默地吃着。林乃谦一脸尴尬地坐在旁边。

“林乃谦，”罗歆严肃地对他说：“你是真心想和我好，我看出来了。我心里很感激你。”罗歆边吃饭边对他说：“但是，我们俩不合适。我不是说你比我年龄大八岁，我是说，我们俩的性格恐怕不合适。再说，我现在根本不想考虑这个事。我想考研，之后的事就很难说了。而你现在已经30多了，你没有必要为我等下去。”

“我知道。王大姐对我说过了。”林乃谦扶了扶镜片厚厚的眼镜框，挤出一副笑脸：“我们即使恋爱不成，还是同事和朋友。再说我作为主管团支部的党支部委员，帮助你也是应该的嘛。”

他这样讲，罗歆就无话可说。

考研报名开始了。罗歆本来还有点犹豫。但是，她已经放出风去要考研，这会儿又不报名，不是说谎么？再说，考研确实也是自己的理想之一。因此，她一咬牙报了名。

安宁得知消息，说好你个才女，是不是准备去当大教授啊？

“谁知道啊，先考考试试呗。”她随便地说。

她想起柯雨晨。如果他在，对她考研的事会怎么看？也许，他也会去报考？

自从那次见面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柯雨晨。据说，他跟随所长一行人到德国考察之后，所长他们回来了，柯雨晨和另一个老工程师留在那里培训了。好像要一年之后才能回来。

柯雨晨就像是一道闪电，一刹那照亮了她生命中的夜空，但是转瞬间就不见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

考研复习开始了。那会儿可不像现在，考研的复习资料和辅导班满天飞，网上各种消息铺天盖地。那会儿要自己想方设法去寻找资料，自己主动和报考学校联系。而要想和学校老师取得直接联系，除了打电话，就只有只身前往这种联系方式。

林乃谦似乎有很多消息来源。他总是能够在罗歆最需要，最头痛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数学复习资料，英语练习册，政治模拟题，都是他帮忙弄来的。罗歆报考的大学，他也帮忙联系到了熟悉的老师。问他为什么这么有办法？他说，自己的叔叔是省招生办的。

罗歆没法拒绝他的帮助。

跟单位请了两个月假。她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复习。除了看书做题，什么都不想。床上，地下，写字台上……，资料摆得满屋子都是。

她曾暗地里想，如果林乃谦变身为柯雨晨该有多好，和自己一起复习考试就更好了。

寒冬腊月里，终于经过了那场惊心动魄的考试。考英语是第一天，罗歆最紧张。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丝线揪了起来，扯到“腔子”（Q省话，意即肚皮）外面去了。写字的手一直在发抖，草稿纸上的汉字，每个都很大很愚蠢，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娟秀清丽，似乎是在写临终遗书一般。

某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林乃谦和她一起复习考试，最后林乃谦考上了，而她却落榜了。她急得大哭起来。这时候，柯雨晨出现了。他两手背在身后，看着她微笑，什么也不说。她急忙走上前去，想看看他手里拿的什么。他左躲右闪着不肯给她。几经努力，她终于抢到了他手里的那几张纸，仔细一看，却是录取通知书！是柯雨晨和她两个人的，而且，是在同一所学校！

她一激动，高兴得上前拥抱他。他却又一闪身躲开了。她赶快向前追去，可是怎么也追不上。眼看着他就要冲进人群中消失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奋起直追，可是关键时刻脚底下一滑，咚的一声，跌进了一个无底深渊。

她醒来了，出了一身冷汗。

人常说，梦都是反的。这句话当时就得到了应验。考研分数出来了，罗歆以10几分之差名落孙山。痛苦失望之余，她也有庆幸。想如果我考走了，这辈子就不再有机会和柯雨晨在一起了。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她心里默默地数着日子，期待着他的归来。

林乃谦好像更高兴她没有考上。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的，不就是差那么点分数么，明年再考就是了。

安宁知道了消息，笑嘻嘻地说，早知道你的教授当不成，快回英语班上课吧。我们现在都快学完第二册了。老师还问你呢。

“真的？老师还问过我？”她想起那个李老师，目光犀利的李老师。

“李老师问：‘我们的优等生哪里去了？’我们告诉他你正在考研呢。”

一方面是考研失败的打击，另一方面是对柯雨晨的思念，罗歆脑子里充满了失落和怅惘。除了看小说，她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阅读背诵唐诗宋词。从安宁家借来的书，她爱不释手，一笔一划摘抄了许多诗词，因为那时刚刚“拨乱反正”，文化界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状态，书店里没有同样的书卖。

她的字写得工工整整，娟秀清晰。因为她喜欢那些诗词，对它们顶礼膜拜，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她从那里面看到了古人睿智的思维，优美的意境，隐秘的内心，落寞的情怀。她尤其喜欢宋词，觉得这种长短句，比之要求对仗平仄的律体诗更自由，也更能够表达个人情感。其中，她尤其喜欢李清照和李煜的词，把这二李的许多词句都背了下来。

她最喜欢李清照《一剪梅》中的这一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种落寞心情，正是她现在的真实体验。

我在这里思念着柯雨晨，他，也会在德国想念我么？这是罗歆经常问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