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女与拉郎配
　　梁发芾
　　中国古代的皇帝的后宫，聚集了全中国最美丽的女子。其数量之巨，在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匹敌。仅此一项，就使我对所谓的中国传统难生自豪之情。这些女子，要么来自公开的选秀，要么来源于战争的掳掠，要么来源于对失败的政治对手妻妾儿女的抄没。主要的，还是向民间征选。
　　皇帝选秀女，几乎等于是向老百姓课加了一种“美女税收”，谁家有美女，必须上缴国库，与税收所具备的强制性，无偿性，非常类似，是国家向百姓强行无偿征收的一种实物税。这个说法不是我的发明，是朱子彦在《帝国九重天______中国后宫制度变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10月第一版)中的说法，我认定精当之至 。而本文中的资料，主要转引自朱子彦在《帝国九重天______中国后宫制度变迁》一书，我并不敢掠美。
　　中国古代皇帝从民间采选秀女，开始于东汉时期，那个朝代的统治者制定法令，要求每年挑选民间良家女子入宫。标准是13以上20岁以下，姿色秀丽，容貌端庄、面相符合相法。由每年8月初朝廷向农民征收算赋之日开选，因此也叫“算人”，算赋是古代向百姓征收的人头税，算人显然是直接把人上交的美女税。
　　此后，朝廷向天下强制征收这种税收成为惯例。三国吴国亡国之君孙皓让黄门在全国各地简约十五六的女子，选中的入皇宫，落选的才允许出嫁，后宫达到数千人；晋武帝司马炎不但把孙皓的5000后宫全部囊括过来，还在全国打死征选 ，选择结束之前不许婚嫁。结果司马炎的后宫就有上万人的女子。后赵暴君石虎采选民间数万女子入宫，为夺美女而逼死的丈夫多达3000余人。北齐皇帝高纬命令说，国内杂户20岁以下14岁以上未嫁者全部集中接受“危胁啬渥糯σ运佬獭Ｋ屐镜勖芰钤诮慈沃暗母刹棵孛芴阜妹窦渫手识死稣呙克晟瞎保灿谓际保有械暮蠊琅锏10万人，这可能是全世界历史的最高纪录。
　　唐朝这个让中国人骄傲不已的朝代，在搜罗美女共皇帝淫乐役使方面绝无任何文明可言。因为风流韵事而被人们艳羡不已的唐玄宗，派遣太监公开采选民女，专干这类营生的宦官有一个不愧为是艺术家的李隆基所起的名字：“花鸟使”，花鸟使刺探全国美女，官民如有隐匿，即处死刑。一个叫做卢崇道的官员刚好为自己的儿女聘娶了崔氏女儿，便重金行贿花鸟使，放过一马。但是后来还是被朝廷知道，卢崇道和他的儿子以欺君之罪被处死。这个唐玄宗的后宫有4万美女充斥，自己也终于因为荒淫贪色而失去了江山，屈辱地死去。这是历史上拥有后宫数量仅次于隋炀帝的荒淫无耻的一个帝王。
　　此后的明朝统治者，其荒淫残暴，比起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不逊色。朱元璋规定才选民女须在13岁以上，其实有些未满10岁的幼女也被选入，在明朝闹出很大动作的万贵妃，入宫的时候才4岁 。为了让天下美女尽入吾彀，一网打尽天下美女，明朝的皇帝向全国派出探子，名曰“担水使”。这名目比起李隆基的“花鸟使”就粗鄙无文了。“担水使”挨门挨户查看人家女子美丑，如采采选时有遗漏，相关人员就会招致大祸。满清入关，采择制度一如前朝惯例，只是因为怕满族人淹没在汉族人的汪洋大海之中，就禁绝满汉通婚，汉族当然没有资格被采选，汉族女儿才游行因为被歧视而饶过一劫 。满清采择是在八旗和少数民族中进行，按照满清规定，八旗女子在朝廷“沃凹炔荒芑榕湟膊荒芏匀魏纬け残怨虬荽罄瘢蛭鞘乔痹诘幕实燮捩实鄣钠捩敢翘煜拢遣荒芨魏稳讼鹿虻摹
　　也许有的女孩子入宫，幸运降临，做了皇后，享尽荣华富贵，但是，这种概率比买福利彩票的概率还要小，皇宫中万万千千的女子中，皇后的也就是一两个人，而经常的情形是，皇后并不是通过从民间“卫吹摹Ｋ裕⒆颖谎∪牒蠊拖嗟庇谂写ξ奁谕叫蹋丈砻挥腥魏巫杂桑涞匚槐刃耘幕共睿行夷苡牖实鬯醯募伲诘燃缎蛄兄猩ǖ囊彩羌偈Ｒ虼耍⌒闩Ｊ艿饺嗣堑牡种啤
　　司马炎当年选秀女，连名门望族都“败衣瘁貌”，蓬头垢面，逃避瘟疫一样逃避此事。一些被选入宫中的女子与父母告别时“号哭于宫中，声闻于外，行路悲酸”。
　　元明时期，由于印刷术的进步，私人记述多了起来，于是，有关朝廷选秀女给民间造成的恐慌的记载相当的多 。赵翼《二十二史札记》记录说，元世祖时耶律铸就告诉皇帝，有司 以采室女乘时害民，“请令大郡岁取3人，小郡2人，择其可者，厚赐其父母，否则遣还”。虽然耶律铸认为采选民女有害，但是还是建议规范化，固定化，每地每年给出固定的数额。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说：“后至元丁丑夏6月，民间谣言：朝廷期将采童男女以授鞑靼为奴婢，且俾父母护送，抵直北交割。故自中原至于江之南，府县村落，凡品官庶人家，但有男女年十二三以上，便为婚嫁。六礼既无，片言即合。至于巨室，有不待车舆亲迎，辙徒步以往者，盖惴惴焉，唯恐使命戾止，不可逃也。虽守土官吏，与夫鞑靼、色目之人亦如之，竟莫能晓。经十余日才息。自后有贵贱、贫富、长幼、妍丑不齐者，各生悔怨。或夫弃其妻，或妻憎其夫，或讼于官，或死于夭”。
　　由此可见，一句谣言给人们带来的巨大恐慌，给社会带来的巨大不安。而这样的恐慌，在选秀女作为一项制度存在的年月中，一直伴随着人们，是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浓重阴影。
　　明弘治12年即公元1500年，浙江绍兴等府县“讹言越中诏选女子，一时奔娶殆尽”，隆庆二年(1568年)，传言要选秀女，一时“千里鼎沸 ，男女失配，长幼良贱不以其偶 ”，影响严重的地方，“旬日间无分妍媸 ，婚配殆尽”。《常熟县志》说“朝廷命内臣选入宫女子与各省”的消息使百姓“各务苟合，无复人道”，《吴县志》说苏州城内“时传朝命选吴中女子入宫，民间争相婚配，多至失伦”，在松江等地“有垂髫即笄者，有乳臭为夫者”，甚至连寡妇也害怕进宫而草草结婚。一时间“礼人乐工昼夜不息，肴菜之价腾涌”,“受聘之女，不及成礼而婚，未尝许配者 ，往往配匪其伦，终身怨怼，悔无及焉”。到了正月16日 ，杭州把总抵城，守门的鸣炮欢迎，梦境中的百姓听到炮声，有人猜测朝廷采选秀女的官员来到，便“递相婚嫁，有不待媒妁而送女人入男家者，有不及乘轿而步行适人者，有恐为捕获而假男衣冠路行者。”杭州有一家富户，雇一帮工在家。到晚上，女儿没有婚配，又不敢出门选择女婿，情急之下，老汉想到这个帮忙的雇工，便连夜喊叫“即起，即起，可成亲也”，“锡工睡梦中茫然不知。即起而摩搓两眼，则堂前灯烛辉煌，主翁之女已艳妆待聘矣”。这就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拉郎配故事的由来。
　　当然，能够拉到这样的郎君的还算好事。更多的则在仓促之间，根本拉不到合适的郎君。“隆庆3年戊辰正月，民间讹传选江南女子入宫。男女昏定者，自9岁以上忙促嫁娶；为昏定者，出妻女于道衢，任当婚者 掠取，贫贱不计焉”。天启2年，“苏州讹传点选淑女，凡民家处女，自10岁以上者 ，争相择配，昼夜草草行聘，晚间即便迎娶，婚嫁者接踵于路 ，鼓吹声自夜达旦。”
　　以上这些都是由于传言引起的恐慌。而事实上，如果真的发生了点选淑女的事件，情形又是如何呢？明朝崇祯皇帝死后，福王登基建立南明政权，便迫不及待地下诏在民间选女。派出太监李国辅等分赴苏杭进行“采访”，发生“母女自尽”“母子自刭”的惨剧。有目击者记录说“人言嘉郡秀女纷纷逃逸，一线铺杨氏女，甚美，年16,已升舆将往夫家矣，为内珰(宦官)胁之去”。御史朱国昌在奏疏中说：“历选宫嫔，必巡司州县限名定年，地方开报 。今未见官示，忽有棍徒哨凶，擅入人家，不拘长幼，概以抬去，但云：大者选宫闱，小者教习戏曲，街坊缄口，不敢一诘”。当满清多铎率军到达淮安时，福王政权还在南京的宫中品评挑选各地选来的秀女呢。
　_sina_#8220_word__傩盏呐匦肓粝吕垂渤⒓鹧。判阏弑匦胨腿牍形实垡址务(实质上90%以上连供淫乐的机会也没有，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这在极权专制的时代，就是百姓与交纳皇粮国税一样是不能逃避的义务。百姓除了情急之下拉郎配外，只能忍气吞声。但是历史记载中也有秀女进行反抗的内容。
　　司马炎“蚊琅玫搅艘桓鼋凶龊嫉呐樱诖蟮钌 放声大哭，别人担心地阻止她。说，不要让陛下听到了，而胡芳说，我连死都不怕，害怕皇帝吗。这是公开表示对皇帝的不满。

　　一些笔记记载说，清朝咸丰3年(1853年)， 太平军横扫东南，但朝廷照例进行秀女遴选。皇帝因为军情紧急顾不上出门检阅“危敝德《⒆用秦⒐埃涞纳⒍叮械娜淌懿涣耍涂蕹錾础：倩⑼的太监大声喝斥说，“圣驾行且至，何敢若此？不畏鞭笞耶？”女孩子们吓坏了，不知所措，但有一个端性女孩子站出来说：
　　“予等去室家 ，辞父母，以入宫禁，果当选，即终身幽闭不复见其亲。生离死别，争此晷刻，人孰无情？安得不涕泣？稍有人心者，能不痛乎？今赭寇(指太平军)起粤峤间，不数载，悉长江而有之，今遂陷金陵，天下已失其半。天子不能求将帅之臣，汲汲乎谋战守以遏贼锋，保祖宗大业。而犹留情女色，强攫民家女，幽之宫禁中 ，俾使终身不获见天日，以纵一日之欢，而弃宗社于不顾，行见寇氛迫宫阙，九庙不血食矣，予死且不畏，况鞭笞乎？”
　　这一段话，大义凛然，义正词严，读来畅快淋漓。有关的记载没有说出这个敢于指斥乘舆大逆不道的女孩子最后受到怎样的处理。但在我看来，这恐怕是正直之人的一段虚构，以一个弱女子的口 ，说出深受皇帝极权专制压迫，苟且求生的中国人想说而不能说，没有机会说出的话，是一些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愤怒的抗争之声。毕竟，在清朝咸丰3年(1853年)，民主自由人权的思想，已经逐渐传入中国，腐朽的皇帝集权思想的合法性，已经开始受到人们的怀疑。如果有这么一个无畏的女子说出这些，那么，这个女子值得给以万倍的敬意；而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女子，纯属作者的虚构，那么他也代表觉醒的中国人对于皇权的批判否定，让今天仍孜孜于为戕害人性，涂炭天下的腐朽极权思想辩护的人们无地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