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你与爱了好久的一个男人分手时，我正对着电视啃一只鸡腿。鸡腿是超市买回来的熟食，不知道是不是大腹便便的厨师也害着某种饥渴，救火式的赶着去约会小情人，鸡腿居然才煮到六七成熟。这让我的牙感觉很辛苦，较了半天劲，也没能揪扯下多少值得嚼咀的东西，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弃。

有些不甘的瞧着被扔进垃圾桶里直挺挺向我示威的鸡腿，懒散的思维并未被你的电话扯到集中。我失去的是最心爱的男人、最优秀的男人、最具魅力的男人。每次失恋的女友们都是这般形容的，仿佛不突出男人的了不起就无法证明失恋的了不得。但失去与男人这两个词之间无论加多少美丽出众的修饰语，这话题于我来讲都已经像失效的春药于阳痿不治的男人。

就在我瞧着扔进垃圾桶里的鸡腿多少有些不甘时，你突然像被押往屠宰场的年猪一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痛哭。我被吓着了，下意识的慌慌的捂住话筒，前后左右瞧了瞧，发觉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才想起你在我们这座城市的另一端给我讲述一个与你有关的失恋故事。

你继续哭，旁若无人的哭，哭得那么放肆那么痛快淋漓，我想你应该是在你自己的房子里。我记得你搬进那幢楼最初一段时间，我去过多次。房子很大，装修豪华，不知道是不是因了没有男人长期驻扎的原故，豪华中透着阴郁。但是，你恋上现在这个男人后，我就没去过了，差不多有一年了吧。我不去不在于我忙碌，也不在于我对于俗世人情的疏离，而在于你，你重色轻友程度的严重像我一样毫无疑问。我突然很烦，我一向不喜欢在享受美食的时候被严重骚扰，我重视我的胃口亦如重视我灵魂上的情欲，尽管同时我也特别注重保持身段的苗条。在我看来，消受真正的美食亦如消受真正的有着真痦子味道的真才子一样，是完全可以高潮迭起的。

你能不能给我消停消停？还没到世界末日吧？！这两句话，我动用了只有在K歌时才会动用的美声。

对方显然被我高分贝的接近于纯正的美声给震住了，嚎啕声嘎然而止，似乎有半个音符卡在喉咙里，引发出细长的滋滋声，效果有点滑稽。

但我没笑，我不知道是我失去鸡腿问题还是你失去男人问题让我笑神经一时迟滞。我说，这三十五年来，前前后后，你谈过几次恋爱了？说，给我老老实实一次不拉的说。我靠在沙发上，又扫了一眼垃圾桶里直挺挺的鸡腿。我的样子其实很慵懒，可能与刚才和鸡腿PK时间不短有关，但我的语气却十分严肃，有点像法庭上的审判长。

三，三次，不，应该有四次，说是五次好像也可以。你结结巴巴的说，你结巴我不认为是源于你的伤心，我认为是你对于恋爱也就是说对于曾经的男人的记忆有些混乱。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自己恋爱过几次都不知道。我越加的不耐烦，垃圾桶里的鸡腿直挺挺的样子越看越像挺开了盖的机关枪，随时有可能十分不友好的向我发射腥臭的炮弹。

是四次半，失恋过四次半，那半次是单相思，应该不能算完整的恋爱。你这次回答得十分流畅，像学生给老师汇报功课。我有些惊讶，现在这说话十分流畅的女人还是不是刚才那杀猪样痛哭的三十有五的女人？

如果第一次初恋是发生在二十岁，那么应该平均每三点五六年就发生一次恋爱，这频率不错啊，亲爱的。我的语气明显充满了嘲讽，但我针对的似乎不是电话那端的你，而是依然不屈不挠瞪着我的鸡腿。

初恋是十六岁，那个时候刚上高中。你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初恋的力量总是无穷的，初恋的味道也总是值得反刍的。可惜我这人没有初恋就走进了婚姻，这是我严重的失算。

不等我答腔，你接着说，这样子算来，应该是平均每四点二年发生一次恋爱。最长的一次两年，这次恋爱延续到了婚姻中，之后在婚姻中挣扎了八年，最短的一次两个月差一天。烟雨，这么说来，我好像一年到头基本都在失恋啊，我好痛苦啊。你又哭起来，哭得十分通俗，抽抽嗒嗒，一长一短的很有韵律。

你真幽默，幽默的人总是特别可爱的，尤其是幽默的女人。那一刻，我真想拥抱你，如果你在我面前的话。

你知道什么东西最宝贵吗？我还是控制不住踹了一脚垃圾桶，那只在大火上煎熬到六七成熟又被我折腾了好半天的鸡腿很利索地连翻了两跟头，然后继续顽强的直挺着。

不要思考，赶紧回答我。我补充道。

感情，亲情，友情，爱情。你说到爱情这两个字，明显的哆嗦了一下，爱情总是女人的敏感部位。

当然，感情最宝贵，这是精神层面的。如果从物质层面来讲，你说什么最宝贵呢？我把刚才擦手的纸巾揉成团，扔到了垃圾桶里，我的眼力有点差，纸团没砸中鸡腿，十分友好的依偎着鸡腿躺下来。

物质？金钱啊，宝石啊，古董啊，名画啊，值钱的都宝贵，好像分不出谁是最宝贵。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笑得太夸张了，动作幅度太大了，后仰前俯的，结果前俯没能及时收回，以至于扑到了垃圾桶上，我的嘴贴到了鸡腿上，那情形像极了久别重逢的接吻结结实实，有疼痛感，却依然收不回从喉咙里往外喷发的笑。

你没事吧，亲爱的？你听到了我的笑声，也显然听到了我扑倒的响动。

还金钱还古董呢？难怪你失恋四次半，我要是男人，也把你打入冷宫。我止住笑，恶狠狠的擦了擦嘴，再恶狠狠的把这几句话给送了出去。

你？烟雨，我找你倾诉是因为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不安慰我还这么说我，你够朋友吗？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你知道我有多心灰意冷吗？你质问我的语气气势汹汹，但我知道你并没有真的生我气，你知道生我气也白搭，我这人对事要么就不予评说，要评说就一准话里带刀。

保尔有句名言，我们在初中就会背了。我说，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

别给我上政治课，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说教。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你的语言抑扬顿挫起来，心里话，这哪像个刚失恋的女人？

为什么生命最宝贵？我紧跟着问了句。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谁都一样，挺公平的。你对谈生命兴致不浓，但回答得挺快的。

所以，生命消亡了，我们会伤心，会悲痛，甚至痛不欲生，因为我们知道没有复活的可能了。你说，要是死了又可以再生，还值不值得我们为之痛哭流涕？我问过这话，瞪了瞪垃圾桶里的鸡腿，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不怀好意。

当然不会那么绝望，不会那么悲伤。你说。

我又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紧张兮兮的问我。

你刚才干嘛来着？

没干什么呀。

你刚才哭得那么悲伤干什么呢？我说完继续笑。

你什么意思啊？

你都恋爱过四次半了，你还不明白爱情是什么玩意儿吗？我扬起手，朝垃圾桶里的鸡腿挥了挥，却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反正就是想挥手。

爱情是什么玩意儿？烟雨，你怎么能用这么轻蔑的语气谈论爱情？爱情是人类最美好最圣洁的感情，为了爱人，我们可以付出一切；为了爱人，我们可以赴汤蹈火；为了爱人，我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你不觉得这样的感情真的可以感天动地吗？

那你干嘛还谈四次半的恋爱？你干嘛不为你的第一个爱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吃饱了撑的？这么折腾自己。

每一次我都是真心实义爱着那个男人的，我敢发誓，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可是，每一个我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最后都无情的移情别恋，弃我如草芥，我能怎么样？我除了痛不欲生我还能怎么样？你又哭起来，一忽儿就直哭得肝肠寸断，仿佛新伤旧痛一齐发作。

别这样，亲爱的，既然你可以忘记第一个男人，开始第二段恋爱；那么你也可以忘记现在这个男人，开始第N次恋爱。当你开始第N+1次恋爱的时候，有没有偶尔回忆回忆第N次恋爱？当你回忆第N次恋爱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多少有些天真有些幼稚，尤其是觉得为那第N个男人的离去寝室难安要死要活是多么的不可理喻，是这样吧？你每结束一次的时候，就会觉得这就是世界末日了，离开了这个男人你就活不下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够令你动心倾心了。可是，等你撑过了一天，撑过一个星期，撑过一个月，撑过一年的时候，你再面对那个男人，你一准没有了感觉。呵呵，别打岔，听我把话讲完。尤其是当你再度恋爱，与另一个男人竭斯底里身心交媾的时候，回忆过去，你甚至无法理解当初怎么会与那个远去的男人缠绵悱恻，怎么会对他柔肠百结，怎么会相思成灾的。别骂我说得如此血淋淋的，事实不就是这样？你能否认吗？所以，别慌嘛，别绝望嘛，爱情可贱着呢，她就一狗尾巴草。你就把失恋当作是冬天呗，既然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野火烧不尽啊，爱情这狗尾巴草遇着春风春雨就必定要蓬勃的，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没错，我是有过四次半的恋爱，可是，如果男人不这么绝情，我会这样吗？一个女人一生如果只有一次恋爱，这一次恋爱能够进行到生命的最后，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我不渴望这样吗？你急急忙忙的争辩，因为心急，你忘了哭泣。

这就是啊，既然是男人绝情，你有什么好悲伤的？离开一个无情的男人，前面等着的说不定就是一个有情的男人了。我们女人找男人要学会浪淘沙嘛，对不对？我有理由相信，你很快会遇到你喜欢的第六个男人，开始你的第五次恋爱，我相信同样会轰轰烈烈。那么，亲爱的，不要，真的不要再为爱情哭泣，收取你宝贵的眼泪吧，这泪还是攒着了留给你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陪着你的那个男人吧。说完，我转过身去，想要背对着那只鸡腿，但是，那只鸡腿盯着我后背让我觉得如芒在背，更其的难受。

因为承载爱情的那个人，那些人，不值得我们哭泣，不配我们的眼泪，所以，我们没必要在他们风流快活的时候呼天抢地的要死要活，是这样吗？这总结陈辞是你说的，你的领悟力超出了我的想象，亲爱的，你真了不起。

我挂你电话的时候，窗外暮色苍茫，室内也幽暗起来，那只鸡腿在暗影里闪着磷光，像死去却阴魂不散的爱情。

我突然跳起来，将垃圾桶里包裹着鸡腿的塑料袋扎紧，恶狠狠的扔到了门外。

事实上，最近为很多真挚的爱情感动着，比如严歌苓与她的外交官的爱情，那个为爱可以毅然辞去外交官职务的美国男人，每一想起总让我深深动容；比如某个女友的同学，为爱不惜背井离乡一切从零开始。这些男人，为心爱的女人，面对四面楚歌依然从容镇定、毫无惧色；为心爱的女人，他们甘愿忍受身心煎熬而九死不悔。他们是闪亮于爱情黑洞里的一盏明灯，是高悬于冷冷的冬日一轮暖暖的阳光。

但依然写下了这些文字。毫无疑问，在敲打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悲怆的，神情是忧伤的。是的，我似乎通篇都在痛斥男人，字字句句都在嘲弄爱情；不，我依然盛赞爱情，依然礼赞男人，依然渴望并祈祷某一天能够得遇严歌苓的外交官那样为爱坚贞不屈的伟丈夫，依然渴望并祈祷某一天能够与爱上便终生不改不离不弃的男人比翼双飞。不需要他有显赫的身份，不需要他有丰厚的财富，只需要他懂得爱情敬畏爱情并将爱情进行到底，这就足够。

我曾经对朋友说过，我发觉所有能够坚守爱情的人，不论男女，都是幸福的，或者说最终都能够赢得幸福与成功的人生。相反，在爱情的路上，半途而废抑或左顾右盼朝三暮四浅尝辄止的人，不论优秀与否，不论地位如何，都将抱憾终生。

相思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