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莽短篇小说精选100篇》之《窥视》

 

 

【窥    视】

 

野  莽

 

    如果不乘电梯，后面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蒋小龙绝不会像小说的结尾那样，站在冬日的寒风中像个傻子。住在八层的蒋小龙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三学生，校篮球队的中锋，身子又细又高，为了锻炼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他总是徒步爬楼。他的两腿长而灵活，上楼一步要跨两个台阶，下楼时脚步则快得像两只鼓槌在战鼓上擂动。这天完全是个例外，这是夏季里的一个周末，他的同班好友董小波来到他家，两人在电脑里玩一种名叫冷面杀手的游戏，玩完游戏蒋小龙送董小波下楼。董小波身子胖得像只打足气的篮球，不用说是爬楼，连走路都一步三喘，下楼时他坚决要乘电梯。蒋小龙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说，好吧，我就陪你乘一次吧，然后就破例走进了这座电梯。

    如果电梯里面没有别人，如果电梯里的人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如果这个女人衣着谨慎，而不风流显摆，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但是电梯里的女人恰恰便是后者。这是一个漂亮女人，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穿着一件领口开得很下的短裙，婚纱一样雪白，一对乳房的边缘象征性地露出领外，而绝大部分却若隐若现地潜伏在白裙里面，两乳之间是一道由浅及深的狭谷。漂亮女人把身子斜靠在电梯墙上，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小说，正利用乘电梯的这一会儿工夫看着。她一定是正在看小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应该走了，于是急匆匆地拿起小说就走，只因里面的情节割舍不下，一进电梯便又接着看了起来。蒋小龙和董小波走进电梯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皮抬也没抬。

    如果蒋小龙不是金庸迷，如果漂亮女人正在看的不是金庸的小说，后面的事情同样不会发生。但是蒋小龙除了打篮球，除了玩电脑游戏，他恰恰还喜欢金庸。一进电梯他就从她手里的那本书的封底上，认出了那个熟悉的书名，那个书名就是倒着他也认识。这下子就算完了，蒋小龙要做的事情谁也挡不住了。他走进电梯的时候是和漂亮女人面对面的，自从看见了那一本书，他就迅速改变了自己的姿势，把身子挪到她的左侧，同时还向前凑了凑。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神情和动作都像一个潜心作案的小偷。这是一座老式电梯，三个乘客加上一个开电梯的老女人已经不大宽敞，再过去恐怕就要挨着她了，蒋小龙只能让自己做到这个程度，他宁可再往前伸一下脖子，身子不动，让眼光离书再近一些。现在他可以看到书上的字了，他的样子像只挂炉烤鸭，开电梯的老女人随便看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有些好笑。

    如果楼面再少两层，电梯提前一会儿着地，如果蒋小龙不是因为那个想打而又打不出来的喷嚏，后面的事情还是不会发生。当电梯向下运行到第二层楼的时候，蒋小龙突然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来到鼻孔门口，却再也不肯出来了，他痛苦地张着嘴，喉咙里急得啊啊直响。这个奇怪的声音惊动了漂亮女人，她的眼睛离开手里的书，顺着声音往上一看，正好对上了蒋小龙的眼睛。她吓了一跳，背后居然站着一个这么高的男人，而且还伸长脖子，眼睛呆呆地往下望着。漂亮女人的眼睛顺着他的眼睛回到自己身上，脸上的表情立刻由惊恐变成了气愤，她发现蒋小龙刚才眼睛的落点正在她的胸上，居高临下，又这么近，穿过裙领，自然把里面看了个一清二楚，难怪把眼睛都看直了，嘴巴都合不上了。

    你这个小流氓，漂亮女人忿忿骂着，屁大的年纪就学会偷看女人了！

    我什么时候偷看你了，我偷看你哪里了？蒋小龙又羞又恼地嚷道。

    看了哪里你自己心里明白！漂亮女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又用手把领口往上提了提说。

    蒋小龙其实这才明白，她说他偷看了她的胸。我根本就没看你那里，他愤怒地大声抗议着，我看的是你手里的书，那本金庸的小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蒋小龙把自己的手指往那本书上指了一下，他指的是东方不败阴谋陷害任老前辈的那一段。在他的手指向她胸前指过去的时候，漂亮女人迅速地抬起手来一挡，他的那根手指正好落在她的胸上了。

    好哇，你这个小流氓，你还敢摸我！漂亮女人飞快地转身，踮脚，抬手，叭地就在蒋小龙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这一系列的动作连贯下来，总共只用了一秒钟。

    蒋小龙被这一巴掌打懵了，鼻子里的那个喷嚏这时才打了出来，有几颗鼻涕星子溅在漂亮女人雪白的短裙上，但他这会儿什么也不顾了。你为什么打人？蒋小龙摸着被打疼的那半边脸吼道，鼻涕沾得那只手上都是。他的个子是个大人，声带却还是小孩子的，那里面已经含着哭了。

    电梯在他的叫声中落在了一层。漂亮女人早已把书收进包里去了，抬腿就往电梯外走。她不想再和他纠缠，虽然他只有屁大的年纪，但个子这么高，也应该算一个男人了。

    你不许走，蒋小龙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她，他的手本想抓住她胸前的那根包带，却正好抓着她包带下的那只乳房，疼得她说了一个哎哟。蒋小龙的手立刻松开了，但他把身子顽强地拦在她的面前，又吼了一声道，我没看你那里，也没有摸你，你为什么打我？

    你敢说你没有，你这个小流氓，你刚才又摸了我一下子，屁大的年纪！漂亮女人一掌把他推开，一边往楼外走一边嚷着，快出门时又回头嚷了一句，你妈管教不好，让你老师好好管教你吧！

    蒋小龙再一次懵了，刚才他怎么又摸她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抓住她包带的那只手还张开着，至今也合不拢，像一只冻僵了的鸡爪子。蒋小龙眼睁睁地看着漂亮女人叮嗒叮嗒走出楼门，走上大街，一扬手招来一辆出租汽车，弯腰钻进车里去了。

    董小波一声不吭地听着他们争吵，现在他嘻嘻地笑了起来。像两个大馒头似的，他用尖溜溜的嗓子小着声说，摸着好不好玩儿？嘻嘻！

    你笑个屁！你才摸她！蒋小龙像漂亮女人推他一样，狠狠地推了董小波一掌，董小波打个踉跄好险一轱辘倒在地上。蒋小龙本来打算把董小波送上大街他再回来，现在他一生气，就让董小波独自一人走了。

    蒋小龙摸女人乳房的传说，不久就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全校。一天中午，蒋小龙被他们的品德课老师胡育英叫到办公室里。胡育英老师态度非常和蔼，让蒋小龙坐在她的对面，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接着又起身把门关上，然后坐下开始和他谈话。胡育英老师身子干瘪，穿着一件长袖衬衣，胸前的五颗扣子都严密地扣着，虽然如此，当她把一杯开水递给蒋小龙时，她还是低头看了自己的领口一眼。蒋小龙通过她的这个动作，想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知道品德课老师要和他谈什么了。

    当时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指的当时是什么？

    当然是指在那天在电梯里，你窥视那个女人乳房的时候。

    我并没有窥视她那里。

    那你伸着脖子看什么呢？

    看她手里的一本小说，当时她正在看这本小说。

    什么小说？

    《笑傲江湖》。

    你会那么忘情地看一本小说？

    我喜欢看金庸的小说，喜欢小说中的令狐冲这个人物。

    也不至于眼睛都看直了，嘴巴都张得合不拢了吧？

    那时我特别想打一个喷嚏，想打又打不出来。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打你一个耳光，她是有意要诬赖你吗？

    我不知道，也可能她是搞误会了。

    走出电梯时她说你又摸了她一下，难道也是误会？

    这次可能是她的报复。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莫须有的？

    我只想抓住她的包带，她打了我，我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蒋小龙同学，我发现你很会编故事，也许是金庸小说看得太多的缘故吧。

    这事是谁对您说的？

    别问是谁对我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吧，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下去后不要为这件事情背上思想包袱，一个正处在青春发育期的孩子，在特定的环境下心里产生一些心理冲动，都是很正常的。但是今后要吸取教训，注意尊重女性，更不要发展成某种行为。当然啦，适当的处分还是应该有的，为了引起全校学生的重视，学校这次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

    胡育英老师温和的笑脸逐渐变冷，严肃地说完最后一句，她起身把门打开，让蒋小龙回到自己的教室，好好复习功课，迎接毕业考试。当他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照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口。

    蒋小龙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教室，但他却不是复习功课，现在他主要的任务是要找到那个告密者。从胡育英老师的谈话内容里，他闻到了同班好友董小波的味道。那天董小波曾经对他嘻嘻地笑过，说是像两个大馒头，还问摸着好不好玩儿？蒋小龙觉得案情基本上一目了然，董小波应该对他的冤屈负责。教室里没有董小波，走廊和操场上也没有，目前离吃中饭的时间还早，董小波不会提前走进食堂。蒋小龙站着思考了一下，毅然转身直奔厕所。董小波果然正把裤子往胖肚皮上提着，看样子他大便刚完，一见蒋小龙他嘻嘻直笑，蒋小龙扑过去一把揪住了他。

    你说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谁说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我出卖你什么了？

    那天在电梯里的事！

    根本就不是我说的，我用生命向你保证……

    你不说老师怎么会知道？

    是老师知道后才问我，不是我说了老师才知道……

    你对老师怎么说了？

    我说那个女人说你看她摸她，还打你一个巴掌，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胡说！我没看她也没摸她，你就不知道吗？

    蒋小龙卟的一拳向他打去，董小波仰面朝天滚倒在厕所里了。

    如果董小波今天不上厕所，或者厕所的窗台上如果不放着那盆海棠，再或者董小波如果和蒋小龙一样身子灵活，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然而事情恰恰不是这样，董小波仰面朝天滚倒在厕所里，倒下去的时候他的头正好碰翻了那盆海棠，海棠砸下来，反过来又正好落在他的头上。董小波的头当场就被砸破了，鲜血流了出来。但是董小波的嘴里还在喃喃说着，我用生命向你保证……

    形势急转直下，事情的性质超出了学校管辖的权限，派出所当天就来人带走了蒋小龙。在他被拘留的日子里，高三的毕业考试已经完毕。蒋小龙的头脑这时才清醒过来，他为自己感到遗憾，原本他是很想上大学的。他在里面打听着董小波的消息，得知董小波并没有死，被海棠花盆砸破的地方缝了七针，现在还躺在家里养伤，通过法院调解，老爸赔了他家三万块钱。蒋小龙在黑暗的小屋子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期间蒋小龙家也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他的妈妈死了。他妈妈的心脏和脾气一样不好，她和老爸开着一个小干洗店，因为一些收入的问题两人常常吵架，每吵一次必犯一次心脏病。蒋小龙被带走后她去看过他一次，回家就和老爸一通大吵，声势空前，这次病倒再没起来，小干洗店也因此停了。几个月后蒋小龙获释回家，家里只剩下老爸一个亲人，父子俩猛一见面，各自把对方吓了一跳，老爸的胡子和头发长成了一片荒草，模样活像疯子。而蒋小龙的胡子也长出来了，个子好像又高了一截，看上去完全成了一个大人。

    蒋小龙抱着妈妈的遗像大哭了一场，然后他开始调查那个漂亮女人的来龙去脉。他得知那个漂亮女人名叫吴素素，她的男朋友住在他们楼的九层，那天乘电梯下楼，就是从她的男朋友家出来。蒋小龙把这些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他回家打开电脑，把吴素素的名字写了进去，一口气写了一百遍吴素素，接下去是胡育英的名字，他写了五十遍。蒋小龙本打算把董小波也写进电脑，但他想起了厕所里的那盆海棠花，想到董小波缝了七针的脑袋，就叹一口气把电脑关了。

    冬季到来的时候，蒋小龙的老爸把停业半年的小干洗店卖了，出门去给别人打工，临走前给蒋小龙留了一笔生活费，说是过完了年把他也带走。蒋小龙经过这一连串的变故，也变得懂事起来，他用这笔生活费在门前的马路边摆了一个报摊，每天坐在这里卖报。蒋小龙的报摊和别人的报摊是有区别的，一般的报摊为了防止被风吹走报纸，总在上面压几块石头，蒋小龙的报摊上却压着一只篮球，一本金庸的小说，还有一把新买的西藏小刀。没人买报他要么拿起金庸的小说看上几页，要么摸摸篮球，要么将那把西藏小刀刷的一下从皮鞘里拔出来，在冬日的阳光下看看锋口。

    蒋小龙一直在暗暗地寻找着。一个阴天的傍晚，他终于在报摊前发现了他要寻找的漂亮女人，虽然时令已是冬天，漂亮女人的下身还穿着黑短裙，从一双半透明的黑袜子里，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肉，上身的黑毛衣领口仍然很低，外罩的一件黑风衣也敞开着，脖子上系了条黑纱巾，在那块雪白的胸肉上拂来拂去，好像乌云在天空飘荡。蒋小龙立刻想起夏天发生在电梯里的事情，他的心跳快了，出气也变得紧急起来。

    来份《都市丽人报》，漂亮女人一边低头从包里掏钱，一边对他说。

    蒋小龙认识那只包，他的手曾经抓住过那条包带，由于出手太快，一下子抓在她的乳房上了。

    来份《都市丽人报》，漂亮女人又说一遍，她的手从包里退了出来，用两个指头捏着一枚金色的小圆币。

    蒋小龙飞快地看了一眼压在报摊上的西藏小刀，眼光又转到她的身上。他的心跳得乱了节拍，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我说卖报的，你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漂亮女人生气地嚷嚷着，声音忽然卡在了喉咙里，就在这一生气间，她认出了对面那一张脸，同时发现他的两只眼睛又盯在了她的胸上。原来是你……漂亮女人说话的嗓音变了，小圆币从她的两根手指间掉下来，正好落在她要的那种报纸上面。

    蒋小龙慢慢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把她望着，同时又细又高的身子向她面前倾了一些，手却伸向那把压在报纸上的西藏小刀。漂亮女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灰白，黑色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接着猛地一个转身，像只受了惊吓的大乌鸦，卟的一下就飞走了。

    喂，你要的报纸！蒋小龙已经把西藏小刀拿在了手里，另一只手揭起一张报纸，走出报摊对她喊道。漂亮女人听到喊声回转头来，向他这里仓皇地看了一眼，身子很快就隐进了楼里。

    蒋小龙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望着狼狈而逃的漂亮女人，他忍不住一个人笑出声来。但是接下来他又感到了失落，与他受到的伤害相比，漂亮女人的狼狈根本就不算个什么，就像她放火几乎烧了他的全家，却只赔了他一枚价值五角的圆币。这远远不够，她应该受到比这更大的惩罚。蒋小龙用手摸了一下西藏小刀的皮鞘，他的心又变得和这副刀鞘一样坚硬。

    第二天清早，蒋小龙骑着老爸留下的自行车，去邮局领取当天的早报，路过一条商业街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半年不见的董小波。董小波正站在一家小店前面，向行人推荐一种电脑游戏卡，他还是那样胖，嗓子还是尖溜溜的。蒋小龙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刹住车子，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董小波停止了叫卖，眼睛直直地把蒋小龙看着。蒋小龙发现他的两只眼睛不一样了，左边一只的眼角向上挑着，颜色红红的，和京剧里英雄人物的眼睛一样，眼角上的半个额头有一排缝过的痕迹，像是皮包上的一道拉链。

    蒋小龙？董小波抢先喊出他的名字。

    蒋小龙盯着他手里的游戏卡问，你干这个？

    我不干这个干什么？董小波笑嘻嘻说。

    你怎么没上大学？蒋小龙问。

    你是明知故问，董小波说，我在医院里面缝针，根本就没有参加考试。

    蒋小龙愣了一下。接着又说，你是活该！

    你才是活该！董小波涨红了脸，脸红的时候缝过的额头更红。根本就不是我出卖的你！

    不是你？蒋小龙说，当时电梯你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一个开电梯的女人，年纪挺大的那个！董小波含冤负屈地喊道，她的孙子也在学校读书，后来我都调查好了，是她的儿子说出去的！

    蒋小龙又愣了一下。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回忆起开电梯的老女人了，眼里射出两股怒火。他一直忽视了那个老女人的存在。

    你是说当时在厕所里？董小波琢磨着他的意思说，当时在厕所里我还不知道是她。

    蒋小龙心里顿时难过起来，觉得他对不起董小波，他欠了董小波的。想不到事情还是这样，他看着董小波冤屈的额头想，他欠董小波的和那个女人欠他的，其实是一样的多，一样的无法偿还。

    我恨那个女人，蒋小龙咬着牙说，我想把她一刀杀了！他嘴里这样说着，一只手就伸进裤子兜里，将那把西藏小刀掏了出来。

    董小波吃了一惊，把他手里的西藏小刀接了过来。你把她杀了，你不也完了吗？难道你还想进去一次？他冷静地规劝着蒋小龙，他说的“进去”蒋小龙一定懂得。何况她也不是有意，她可能是错怪你了，我后来又想，觉得她肯定是错怪你了。

    蒋小龙惊讶地看着董小波，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那张嘻嘻笑的嘴里说出来的。只经过了半年时间，他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像是一个懂事的成年人了。蒋小龙感到自己也是一个成年人了，过去和董小波在一起玩电脑游戏机卡，那都是很久以前小时候的事了。

    原来我也错怪你了，董小波你恨我吗？

    只要你不恨我就行了。听说你妈妈死了？

    我老爸也走了，现在我家就我一人，你到我家来玩吧！

    我想多挣点儿钱，蒋小龙，我俩合伙开个店好吗？

    想好了卖什么？

    什么都卖，只要挣钱。

    那就开吧。

    将来挣多了钱，我要把你老爸的三万块钱还给他。

    蒋小龙突然哭了起来，董小波也哭了，两个孩子头挨着头紧紧地抱在一起，在大街上出声地哭着，声音越来越大，怎么止也止不住。大街上的过往行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纷纷向他们围过来，很快这里就围成了一个圆圈。

    最后，两眼红肿的蒋小龙松开董小波，拍拍他的肩说，就这样吧，你等着我！

    董小波擦着眼泪，把手里的西藏小刀递给他说，你的刀。

    送给你了。蒋小龙的手朝他一挥，跨上车子头也不回地向邮局奔去。

    蒋小龙今天的心情好极了，这是他获释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在骑车去往邮局的路上他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想哭。天气很冷，寒风从迎面的方向吹过来，发出似哭似笑的奇怪的啸声，削在他的脸上，又顺脸而下，灌进他的脖子里。蒋小龙一点儿也没有冷的感觉，他的头发像野草一样在空中飞舞，刚才的眼泪已在风中吹干，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店的幻影，那里装着他俩未来的日子。

    蒋小龙神采飞扬，驮着报纸回到自己报摊前，他看见有两个头戴大盖帽的警察在马路边站着，仿佛是在等人的样子。

    你就是在这里卖报的吗？

    是的，刚来的晨报……

    昨晚有位女士向我们举报，你想持刀向她行凶，你跟我们来一趟吧。

蒋小龙双手抱着的报纸掉在了地上，转眼就被风刮得满地都是。他两眼发呆站在风中，像一个又瘦又高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