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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转载】歷史虛構中的沉重之思——評野莽的長篇小

(2012-04-27 17:3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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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評論》2011年第4

 

歷史虛構中的沉重之思——評野莽的長篇小說《神鳥》

 

歐陽光明(廣東暨南大學)

 

野莽一直對古庸國懷著濃厚的興趣。他常常不辭辛勞地奔走在歷史的塵煙裏,重返時光隧道,以期解開掩映在庸國之上的神秘面紗,展示它那雄渾而又不失嬌美的丰姿。這種濃厚的興趣,一方面源於他對故鄉的熱愛,因為庸國的舊址就在野莽的故鄉,書寫庸國,在很大程度上來說是為故鄉“樹碑立傳”;另一方面,也是知識份子的憂患意識和使命感,不斷驅使他對逝去的歷史進行現代性的反思。他曾以煌煌五卷本的《庸國》,全方位展示了“庸國”之地幾千年以來的風土人情和歷史面貌的變遷。最近,他又再次以庸國為背景,完成了長篇小說《神鳥》(《芳草》2011年第2)。在這部小說中,野莽以雄渾而放達的筆調,再次展示了庸國從強大走向滅亡的歷史悲劇,並對這一悲劇進行了頗具穿透力的反思。

 

 

在《神鳥》中,我們看到,雖然處於“禮崩樂壞”的年代,但在庸君身上,先賢們所立身行事的“仁義”作風依然保留著。修訂法律,懲惡揚善;不違農時,不勞民傷財,與民休息;不納妾,宮中不置太醫,把醫生下放民間,以便他們能更好地為百姓醫治病痛;嚴格執行“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條例。

對外,庸君則“以丈拼煜隆保惠p易發動戰爭,不干涉別國內政,不監視鄰國;並通過和親的方式,與鄰國建立友好關係。對待不公平的事件,庸國總會仗義執言,甚至不惜出動軍隊,幫助弱小國家討回公道。

如果故事就停止在這裏,庸君便是一個完美的仁君形象。可惜的是,庸國在庸君的治理下,沒有逃脫滅亡的命撸@不能不帶給人無盡的沉思。在小說中,我們發現,庸國的敗亡,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庸君忽視了器物、技藝這些具體的、形而下的東西在保家衛國方面的巨大作用。晝鬼精心製作的竹鴉,也即“庸之神鳥”,不但能飛臨別國,探聽消息,把自己的所見所聞,以聲音和圖像的方式傳送回國,還能感知別人心中的意念,探知人們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晝鬼把神鳥敬獻給國君,建議用它去獲取別國情報,沒想到遭到了庸君的斷然否定。庸君認為,刺探別國的情報,就是違背盟約,“干涉對方內政”,如此“出爾反爾,必將遭到人家的當面笑話,背後辱駡。”以此為由,庸君否定了神鳥的合法性存在,禁止晝鬼製作神鳥。

庸君的這些做法,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仁義之君那光明磊落的人格魅力。但是,在那個強權戰勝公理的時代,權力(權術和致裕┖土α坎攀侵髟滓粋國家命叩氖滓獥l件。因此,當“仁義”與“權術”相遇時,“仁義”顯得不堪一擊。在善於玩弄權術的楚莊王面前,庸君節節敗退。

小說中,作者傾心塑造了一個善於玩弄權術的楚莊王形象。他既有吞併天下的雄心,又有滿腹的致裕选瓣庩栃g”玩得爐火純青。

表面上看,楚莊王在最初即位的三年裏,荒淫無度,沉迷於酒色,寵倖鄭姬和越女,不理朝政。《史記》上曾有記載:楚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這樣的楚莊王,不但欺騙了楚國的大臣和百姓,以至於伍舉、蘇從冒死覲見,痛斥楚王;也矇騙了天下人,以為“庸人善戰,秦楚莫敵”的威脅消除了;甚至還把最為寵倖的兩個妃子——鄭姬和越女蒙在鼓裏,她們也弄不清楚,在沉溺於酒色和在床上排兵佈陣的楚王,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面孔。面對伍舉和蘇從的痛斥,楚莊王用“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豪言打消了士大夫們的擔憂;而面對庸國追討的戰爭賠款,他表面上滿口答應,承諾儘早歸還,暗地裏卻一拖再拖,甚至稱病拒絕接見使者。與庸國不派間諜監視鄰國的做法相反,楚王費盡心機探取鄰國情報,不但在庸國安插間諜,把能言善辯的令狐冷推進了庸國權力的核心層。還從天下招募能工巧匠,治世能臣,發展壯大楚國的力量。並不惜花重金從庸國招募受到貶斥的若磐,在楚庸邊境修築城牆。為了麻痹和愚弄庸國國君,他把假公主羽許配給庸國三王子子惠,把假玉當成稀世珍寶作為陪嫁品,以此換取庸國的感激,從而免除戰爭賠款。

當楚莊王的這些伎倆被“神鳥”識破之後,庸君並沒有採取相應的應對措施,反而認為三王子子惠私自放飛“神鳥”的這種舉動,破壞了盟約,從而用“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條例將他羈押。而楚莊王則不放棄每一個消滅庸國的機會,他分別與鄭越兩國聯姻,贏得了良好的周邊環境,然後聯合秦、巴,傾三國之力,一舉消滅庸國。

這樣的結果讓人唏噓不已,這是暴力對仁義的一次完勝,是非正義對正義的一次扼殺。然而,在那個弱肉強食的時代,暴力才是決定一個國家存亡的決定性力量。在這種情況之下,仁義可以被嘲笑,被扼殺,正義可以被顛覆,甚至被強者的“非正義”所取代。庸君秉承了“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立身的箴言,把遵從先賢之道視為“本”,這種做法,是值得尊重的。但是,庸君用“铡焙汀叭省弊鳛樽约旱男惺聹蕜t,卻忽視了器物、技藝的巨大作用,放棄了對強大鄰國的警惕,終於把庸國帶入了亡國的悲劇性命咧校@不能不讓後人扼腕歎息。在這裏,野莽對逝去的“铡焙汀叭省钡墓糯z風唱了一曲挽歌,對中國文化的變形做出了批判性的思考。庸國的滅亡是一個國家的悲劇,更是文明的悲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神鳥》是作者在有限的史料基礎之上虛構出來的一個歷史故事。借用歷史敍事來表達對現實的反思,是一種常見的寫作方式,所謂“以史鑒今”。但這並不是這部小說成功的標誌。《神鳥》真正讓讀者感到耳目一新的地方,在於它獨特的敍事視角。

小說的敍述者是“我”,也即主人公晝鬼。從第一句“安葬師父的時候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開始,小說便奠定了第一人稱的敍述視角。整部小說,就是在晝鬼的講述之下完成的。有意思的是,晝鬼講述故事的時候,庸國已經亡國幾百年了,作者用這種“後設敍述”的方式,讓晝鬼成為歷史的參與者和反思者。晝鬼這兩種不同的身份,為小說文本鋪設了一個巨大的張力場。作為清醒的反思者來說,站在幾百年之後的某一天,來回望當年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不但天然的具有了一種批判性的思考,同時也在變幻莫測的世事面前感到了命叩幕恼Q,一種無可奈何地宿命感油然而生。

從整體上來看,《神鳥》採用的是第一人稱敍事視角,但在具體的行文過程中,作者又根據不同的場景,不同的需要,有意識的進行了視角的切換。如面對庸君的時候,作者採用的是“我”和“您”對話方式,在一種限制性的敍述視角裏完成了對亡國原因的探尋,而對於發生在楚莊王身上和楚國的事情,則採用全知性的視角。

我們知道,敍事視角的轉變,不但能影響到敍述主體的立場和觀點,同時還影響到敍述者對於事物的感知和態度。在“我”和“您”的對話方式中,作者成功的拉近了讀者和庸君的心裏距離,獲得了對庸君的一種親近感,從而感受到庸君以仁愛為本的巨大魅力。更重要的是,在這種平等的對話過程中,“我”把亡國的事實一一說與庸君,對庸君的治國理念進行了一番批判,使庸君意識到,一個君王不但需要有一顆仁者之心,還要有胸懷天下的戰略眼光。而對楚莊王和楚國所使用的全知性敍事視角,則切斷了讀者對楚莊王的親近之心,從一開始,就自然的把他推到了一個接受審判的位置上。

另外,這種“後設敍述”的寫作策略,還有效地洞察了和親所造成的人性劫難。在《神鳥》中,不管是講求“仁義”的庸君,還是慣於玩弄權值某莊王;不管是實力強大的秦國,還是國力相對弱小的鄭國,都採用了“和親”這種策略,以犧牲女人的方式,或者換取國家的和平,或者為國家的發展贏得時間,或者等待最佳的時機發動戰爭。

但是,這種政治性的和親,在“我”看來,不但沒有給國家帶來真正的和平,相反,它是對女人的個體心性極端蔑視的一種做法,是漠視和侮辱個體生命的表現形式。在君王面前,她們只不過是“生物”般的存在,隨時都面臨生命的威脅,她們唯有在君王的淫威面前強顏歡笑,才能維繫沒有自我靈魂的生命。在這種情況之下,她們柔弱的肩膀上,又如何能肩負著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沉重使命?

庸君本來想用和親來換取國與國之間的和平,但是,對於像楚莊王這樣的君王來說,和親只不過是他們玩弄的一個政治遊戲罷了,女人的生命在他們的眼裏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與其說和親能制止戰爭,不如說它為野心的君王贏得了喘息的時間。

這樣,野莽對敍事視角的巧妙哂茫诙嘀貢r空,多重敍述的結構張力之下,把小說的審美意蘊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同時也深化了它的主題思想。

 

如果說,“後設敍事”的成功哂冒选渡聒B》的審美意蘊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那麼,意象的選取和語言的使用,則是促使小說成功的另外兩個因素。野莽選取了會飛翔的“竹鴉”,即“庸之神鳥”作為揭開古庸國神秘滅亡原因的一個道具,體現了作者對輕與重這對關係的辯證性思考。在小說中,作者借用南山叟之口說出了“輕,即是重,重,愈須輕”這樣具有深度哲理性的話。小小的“庸之神鳥”確實有能力擔負起使國家強大的重任,因為它能在敵人發動進攻之前就已經探取了敵國的軍事情報,庸國完全可以以逸待勞,提前部署打擊敵人的策略。如此知己知彼,焉能不百戰百勝?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飛翔的“庸之神鳥”還代表著一種活力,一種昂揚向上的精神,只要神鳥能在天空裏自由飛翔,庸國就能發展壯大。而一旦神鳥的飛翔受到了限制,甚至失去了飛翔的能力,庸國也就失去了前進的可能。遺憾的是,庸君並沒有意識到神鳥的重要性,他否定了神鳥飛翔的合法性,甚至把三王子子惠私自放飛的神鳥也射了下來,以一種決絕的方式宣判了它的死刑。由是,滯重的庸國再也飛翔不起來。

野莽對“神鳥”這一輕盈意象的選取,和卡爾維諾的觀點取得了驚人的一致。卡爾維諾對未來千年文學的展望中,給出的第一個建議就是“輕逸”。他認為,我們生活的世界正變得如石頭般沉重,面對這一令人沮喪的事實,作家們應該用筆努力消除這種沉重感,使世界重新獲得一種輕逸的詩性特質。當然,卡爾維諾並不是要求作家們逃避現實,把自己關在一個虛幻空間裏自娛自樂,他所謂的“輕”,是指在“嚴肅的輕”中感受世界的“重”。因此,他特別欣賞卡瓦爾康蒂輕盈的一躍。他說:“如果讓我為新世紀選擇一個吉利的形象的話,那麼,我要選擇的就是:超脫了世界之沉重的哲學家詩人那機敏的驟然跳躍,這表明儘管他有體重卻仍然具有輕逸的秘密。”野莽選擇輕逸的“神鳥”這一意象,正體現了“詩人那機敏的驟然跳躍”。

除了選取輕盈的意象之外,野莽還在小說中使用了一套特殊的語言,寥寥數語之間,各種人物的性格特徵便躍然於紙上。

《神鳥》中人物眾多,除了那些重要的人物之外,如晝鬼、庸君、楚莊王、子惠等,還擁有一大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物。由於小說篇幅的限制,大多數人的活動範圍有限,要把塑造這些人物的性格,如果只是從行動上來體現,顯然無法做到。這裏,作者最大限度的激發了語言的功用,賦予每個人以不同的語言,使他們各自操持一套不同的話語。這樣,作者便在他們有限的活動范周之內,把人物的性格表現得栩栩如生。野莽所使用的語言並不具備詩情畫意,無法給讀者營造出一個詩意盎然的藝術世界。但是,我們應該看到,這種獨特的語言,是作者刻意追求的結果。在這裏,他不需要描繪出一個詩意的世界,而是要刻畫鮮明的人物性格。即便這樣,小說的語言也別有一番風味,它帶著一股平實的幽默色彩,令人回味無窮。

通過《神鳥》,野莽生動地再現了一個被歷史塵埃淹沒的傳奇古國。面對它由興盛走向衰亡的過程,作者不由得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喟歎。在很大程度上,庸君這個人物形象寄託著作者的厚望:他是一個少見的講求“铡焙汀叭省钡木酰咕ㄟ^這種柔和的治國手段,使得人們真正享受到了安居樂業的人倫之樂,給血腥的政治添上了幾許溫情的色彩。然而,當庸君以“铡焙汀叭省钡姆绞絹硖幚韲c國之間的關係,放棄採用民間智慧,把晝鬼等人製作的巧器視為非法的東西,將其扼殺,終於把庸國帶入了亡國的境地時,又遭到了作者的強烈批判和否定。《神鳥》講述了一個國家的歷史,但由於作者不拘泥于具體的歷史事件,只是把它作為思考的一個入口、一個歷史背景。這使得小說脫離了具體歷史事件的限制,從而獲得了整體象徵的效果。因此,它更像是一個傳奇,一則寓言,一個警示。庸國的滅亡,對於今人來說,依然有警示的作用。

 

注釋:

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06年第259頁。

卡爾維諾:《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楊德友譯,第8頁,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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