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HAN.

你好吗？

……

Yours  XIAO.

1990．9.17”

 

20多年后，大扫除的张小小在抽屉的角落里，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发现了这张信纸。

写在作文纸上，笔迹稚嫩，通篇泛泛之言，基本上没啥可圈可点的内容。

但是为什么会没有寄出，而被如此小心地夹在本子里呢。

中年张小小沉思了片刻，没有想出答案。1990年是多么遥远的岁月，模糊如一片光影，电影片断般浮光略影自她脑海略过，抓不到要点。但是HAN，她记得。

非但记得，还一直有来往。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把暗恋的对象，变成正常往来的朋友的。张小小对此表示满意，因此发了一通微信给HAN：“亲爱的，有空一起吃个饭呗。”

HAN……唉，还是直呼他韩白吧，韩白很快回复：小李也在，回头一起。

 

呵小李。

时光回溯二十多年前，高中时代，阳光灿烂地像是从来不会下雨。

小小，韩白，小李三个人，从进高中第一天开始，就整天厮混在一起。

是怎么开始的，大家都忘记了。反正，就这样在一起。

小小的个性放到现在，只得三个字便可精准形容：女汉子。

彼时，她剪短发，穿男装，偶尔还骑28寸的脚踏车上学——那必是因为小小她爹出差去了，留下巨大的自行车没人骑。

多年以后，小小偶尔看见28寸自行车，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么巨大的车，当年身量还没长足的她是怎么兴高采烈骑去学校的？

小小暗恋韩白。这件事，除了小小自己，没有人知道。

即便是女汉子，一旦喜欢上一个男生，个中羞涩意味，也是一样一样的。

当然还好，小小是女汉子。而且，和韩白又是死党。

形影不离的三年时光过得飞快，小小有点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韩白是不一样的了。她开始有意无意追寻韩白的身影，用挑剔的目光关注韩白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姑娘，试图和小李探讨韩白的种种细节。

幸运的是，韩白身边那些姑娘根本就是略过，没能停留。整整三年，连一个让小小觉得值得重点关注的都没有。而且韩白大部分课余时间都和小小在一起，啊，还有小李。

无处不在的小李，愉快体贴的小李。

高中毕业后，他们仨分别考进了不一样的大学，然后，小小和韩白回到这个城市，小李，留在了远方。

 

小小本以为，即便分开了，三人行的岁月也会地久天长。事实上，到大二暑假那年，韩白因为有事没能回来，她和小李在一起混了没多久，都觉得少了点什么，渐渐不再厮混在一起，三人行的架子，就散了。而年少时的那些悸动，也随着岁月的消散，消散了。

有时候，看多了身边怨侣，小小暗自庆幸，当年那没能说出口的告白。

如果那个时候告白了，现在，韩白就会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吧。

有一次，那是蛮久以后了，大学毕业前最后一个寒假，他们仨个约在一起吃宵夜。韩白来迟了，她和小李对干了一瓶啤酒，忽然对小李感慨道：其实你知道吗，我以前喜欢过韩白呀！啊，不对，其实现在，也有点喜欢呢。

小李用一种受了惊吓的眼神望着她：韩白知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呀！”她大力地拍着小李的肩，“知道的话，我们就不能做好哥们了，对吧？！我们是好兄弟吧！”

小李当时的表情，真的好好笑。她记得她指着小李大笑起来，又开了一瓶啤酒，抬眼看见韩白来了，就对小李使了一个眼神。

那天，小李一直很沉默。韩白就一直问小小，是不是和小李吵架了。

小小意味深长地笑，把小李和韩白的手拉在一起，郑重地说：我们，永远都是好哥们，对吧！

这是他们年少时代最后一次聚会，再往后的暑假，小李就没有再回这个城市。

 

而1990年夏天，是他们高中毕业的时候。整个暑假，他们还在一个城市里等开学，几乎延续了中学时代的交往模式，一周起码三天是在一起玩的。

那个夏天她还清楚记得，热得整条街都明晃晃的。

她在告白与不告白之间纠结挣扎。每一天。

要不要告诉他，她爱上他了。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了，再不告白就来不及了。

但是如果被拒绝呢？那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就这样，等到了开学，进了新的校园，见到新的朋友。没有小李和韩白的校园，多少让人觉得，有点空荡荡。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开始通信的。整个大学期间，他们写了无数封信。

但是这一封信，为什么没有寄出，还被如此珍重地夹在旧日记里呢。

她在出门去赴小李和韩白的聚会时，仍然在想着这个问题。

 

岁月会带走很多东西，也留下很多东西。

小小庆幸岁月依然为她留下了韩白和小李。中年人的友情，沉默敦厚，已经不必用天天在一起来体现。只要想到时有一个微笑，就够了。

小李也已经多年没回这个城市，是以这次特别高兴。坐下来例行地进入中年话题，各自的家庭，小孩，身体健康……小小忽然一拍桌子：唉，真的老了！我们小时候，最讨厌大人们在一起讨论这些了！

大家默了一默。

所谓的中年，就是，我们终于变成了，我们曾经不喜欢的那些大人。

为此，亦应该多喝几杯的。

所以就这样喝多了。但是暂时不想回家，也不晓得是谁提议的，小小忽然发现，他们三个人，拎着一堆啤酒瓶，坐在放鹤亭里了。

 

隔着半面湖水，宝石山流光溢彩。

很多年前，它是沉默的。现在也变得聒噪了。

小小有点遗憾，她更喜欢夜色里沉默不语的宝石山呢。

然后，她听到小李长叹了一口气：到底，你们还是没有在一起呀。亏我最终没有选择回来。

小小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不堪负荷。又觉得仿佛是听错了，下意识地去翻日历，说道：“小李，今天不是4月1号呀，你说啥呢你！”说完，又慌乱地用眼神去找韩白。

韩白却一脸震惊地望着小李：“你说什么？你没回来，是因为要我们在一起？”

“对啊。”小李抱着酒瓶，惆怅地望着宝石山，如果不是他的大肚腩，本来看起来应该更潇洒的，“因为你们都告诉我，你们喜欢对方。那，我只好退出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小和韩白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来，互相看一眼，又觉得尴尬。当下小小只想到，反正喝多了，管它的，不由用手拉住了小李。

小李左右都被拉住，忽然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啊，你们都说不要告诉对方，又说要做一辈子好哥们。再说，我也喜欢过你呀，小小。”

 

西湖边，风好凉。

小小忽然想到了没有把信寄出的原因。

20多年前。老师教大家写英文信，规矩是以DEAR开头，YOURS结尾。老师要求互相写信当作业，当下所有人都扭扭捏捏表示不太好办呀。亲爱的某某，咦~~~多尴尬！

小李和韩白都写给了小小，被小小直扔回脸上。小小则认真地给同桌姑娘写了一封，被老师评为优秀，公开朗读。

进大学校园，第一次给小李和韩白写信。小李的早就写完了，给韩白的，小小想了又想，不晓得怎么开始。最后认真地写下：DEAR HAN，你好吗………………

老师说过，这个是英文信基本礼仪，并不真的表示叫人家“亲爱的”。抱着这种隐秘的心情，小小在结尾写上：YOURS  XIAO.

那个时候，小小也好，韩白也罢，小李也是，都没想过，会有一天“亲爱的”也将成为中国人的口头禅，开口闭口都是亲爱的。

小小到底也没把这封信寄出。

 

对面的宝石山，忽然熄了灯。

时间到了。青春就该散场。

小小真没想到，这一幕叫做青春的电影，还有这么一个彩蛋隐藏。对此，她只想对岁月竖一个中指，再狠狠地，喝上一场。

而小李已经喝得不行了，直接在亭子里倒头就睡。小小试图去拉他，完全拉不动。

“让他睡吧。”韩白说着，脱下外套为小李盖上了。

他们肩并肩坐在台阶上，沉默地，望着对面已经黯淡的宝石山，就像少年时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

所谓成长，就是，不可以再随心所欲了。

无论是爱，还是悲伤。

小李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铃声在唱“我最亲爱的，你过得怎么样，没我的日子，你别来无恙。”

没有人动弹。

歌声兀自在唱“依然亲爱的，我没让你失望。让我亲一亲，像朋友一样……”

 

不要问我这个故事的结局。

结局在你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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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爱说故事。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后来。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他们分手了。

后来，忘记了。

后来，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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