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初识崔明冲，是在他中榜眼那年。

考试第一日，略有些紧张的王康看错了号码牌，坐上了旁人的位置。

直到姗姗来迟的座位主人弯着腰微笑着轻声提醒，王康才注意到面前这位衣衫粗简却整洁、浓眉大眼笑成弯弯月牙的俊朗少年。

王康家中殷实，自小才华横溢，自是少不了几分桀骜之气，同龄人中少有友人。

那次坐错事件之后，一连五天的考试，每每擦肩而过，总能看到那位自称崔明冲的少年冲自己微笑，笑到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然后这样的微笑就一直延续到他们一同上殿面圣，一同策马游街。

那一年的科举，崔明冲高中状元，而王康取了榜眼。

自此王康不由对这名寒门少年刮目相看，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已能觉出对方的绝世才华与磊落胸襟。

加之对方脸上永远挂着暖暖的笑意，眼神永似一汪秋水波澜不惊。

王康是被崔明冲一点一滴吸引过来的。

后来，王康入驻千秋阁当了史官，崔明冲则被当朝庞太师一眼相中入赘当了女婿。

也是在那之后不久，崔明冲永远清澈明亮的眼中开始笼上一层阴霾，再不见澄明如许。

王康很想知道崔明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崔明冲从来不说，他便也从来不问。

再后来，崔明冲远离京城在外任职，王康依旧在千秋阁当他的史官，日日与史书为伴。

他们之间时有通信，多是读书心得。偶在秋风初起的日子，王康会在书信末尾添上一笔天凉加衣的嘱咐。

这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崔明冲回京任职，并履任为当年主考官。让王康不由想起离自己会考之期，已过了多少年月。

然而恰在考试期间，崔明冲因涉嫌行凶被擒拿至开封府开庭会审。

王康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值午夜，他在床头呆了片刻，抓起衣服便向府衙方向狂奔。

他从人头攒动中挤出时，正看见崔明冲跪于堂前，含泪道出自己对惜燕的一见钟情。

然后他突然记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上午，第一次见到崔明冲的场景。

那日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少年弯腰立在桌侧浅浅地冲他微笑。阳光从窗格射入，在少年面颊与发丝上洒下深深浅浅的斑驳。

他看着崔明冲在血泊中握住了惜燕的手。

他看着庞太师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里，看着，看着。

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斑。

几个月以后，王康在千秋阁遇见了那日开封府堂上的包拯。少年英姿，意气风发。

直到攥紧的拳头每一寸关节都捏得生疼，他才发觉自己有多恨他，有多恨他。

于是，他对他冷漠，给他难堪，逼着对方亮出金牌依旧冷嘲热讽。

他怎么可能不恨他。

直到最后，王康听到了少年的豪言与决心。他终于从桌案上探出头来看向他们。

他看见了少年的眼睛，清澈得宛如一汪秋水波澜不惊。

他也看见了少年身边那个俊秀书生，一边狠狠较真着，一边望向少年的眼里盈着钦佩的神采。

霎那间多少封存的记忆翻腾如新。

于是他终于站起来，走上前去，把早已备好的史书递过去。

依然是面无表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