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末,七孟的《茵陈集》定稿付印,一七年年初,书就进入发行渠道,随即到了许多读者的手中。我是六月份得到这本书的,承蒙七孟先生青眼,赠送给我一本精装版的,为此我还小小的感动了一把。
书中的内容我在数年前就通读过数遍,对每首诗都几乎耳熟能详,所以拿到书后欣赏一番装帧、封面,看了看排版情况,欣赏赞叹几句,就将其置之高阁作为藏书。藏书是我的癖好之一。
这几天接触了西安几位搞写作的名宿新秀,谈论间说起七孟的诗,他们异口同声的叫好,同时又说怪异。怪异二字勾起了我曾经的许多疑惑,因为早在数年前,我在看七孟诗时,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想法就是怪异,当时无法解释,事后也没有过多思量,那时杂事繁多,这件事就被放下了。现在“怪异”二字再被提起,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词:魔幻。
一想到这个词,我坐不住了,当即找出《茵陈集》从头再读。这次重读境界大开,带着“魔幻”的想法来读,那些怪异甚至诡谲的诗句立刻变了,带上了不少美感,怪异本身成了审美的对象,而那些错乱荒诞的意象也鲜活起来,与整首诗融合为一体。我长吁了一口气——这就是魔幻效果,这种写法就是魔幻的写法。
魔幻,自然不循常道,以魔幻的目光来看这个世界,自然和我们平日看到的景象不同。其实,写诗的人,有几个人能写出真实的世界呢,要么美化,要么丑化,要么用离愁别绪涂抹,要么用豪情壮志装扮,诗中的景象早已不是本真的颜色了。只不过大家习惯了、接受了,就觉得理所当然,觉得诗就应该这么写。而将世界魔幻化,大家从来都没这么写过,七孟的诗横空出世,大家一下子很难适应,觉得怪异、觉得荒诞,也就不足为怪了。
先看一看七孟笔下的魔幻世界,神奇风光吧。
我家门前有三棵树
一颗驴树,一颗马树,一颗狗树
驴树到了冬天结出果子
果子有奥运会那么大
——“路过江南”《茵陈集》p1
淋雨蓬头流出固态的枫树叶
一片
一片下来
打到我沙漠一般的皮毛上
——“卫生间”《茵陈集》第六页
云 红到发麻的地步
烧的猪蹄子红成了月亮
天边有一个蚂蚁被烧成精
——“红云”《茵陈集》p13
很显然,诗中的景象都是魔化的、幻化的,这个世上没有狗树、驴树,淋浴蓬头也绝不可能流出枫叶,猪蹄子和月亮更是毫不相关,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在正常的世界里,猪蹄子都无法让人联想到月亮。
但是反过来想,世界很正常,可我们的心难道就没有被魔化过。我们的思维、情感、心态等等每日都受到金钱、权势、利益等东西的腐蚀魔化,荒草一样疯长的欲望也让我们的眼睛变形幻化,在利益、欲望的内外夹攻下,我们看到的世界早已被魔幻过了,只不过我们不肯承认而已。
不肯承认,下意识里的抵抗,就有了怪异的感觉。但是魔幻的世界或许更为接近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我觉得七孟的魔幻写法是一种创举,一种对传统写法的颠覆,功莫大焉。
至于说《茵陈集》是魔幻写法的开山之作,是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过这种写法。从《诗经》时代到清末没有,从五四到现在仍没有。幻化的方法到古诗中倒是可以找到,但只是意的幻化,并不涉及物象,如下面这首:
都无看花意,偶到树边来。
可怜枝上色,一一为愁开。
——唐,杨衡“题花树”
一个一个花朵都为愁而开,或者带愁而开,这当然是幻化,但这只是对花朵所表之意的幻化,对花朵本身的物象不涉及。再如下面这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宋,贺铸"青玉案"
很显然,贺铸也只对景物之意进行了幻化,没有涉及物象本身。其实古诗词都是比较规范的,讲究以象达意,以物表情,讲究意象的美,境界的深囧飘忽,在写作过程中,极力追求景物的神似效果,极力追求境界的美学效果,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可以说,在意象及境界的塑造上,古人几乎已经做到了极致。
正因为古人做事太绝,没给后人留下一丝寸进的空间,因此,不甘平庸的后人不得不另辟蹊径,转移追求的方向。近几十年来,新诗流派不断出现,朦胧诗、神性写作、非非诗群、民间写作等喧嚣一时,按自己的理念进行探索,也都做出了很多有益的尝试。但是,他们走的还不远,还没有从根本上远离传统,更谈不上颠覆传统。
试图颠覆传统的人不是没有,比如山东诗人胡敬涛,他试图颠覆语言,希望用错乱的意象重塑诗歌,举例如下:
当江声葬入镜架,当众鸟飞溅异香
在塞上,我以逍遥之姿饮落浮阳
——胡敬涛“逍遥”
在象形文字回忆不起的故乡
月光是一件冷兵器,翅膀是最深的睡眠
——胡敬涛“月光是一件冷兵器”
能看出来,胡敬涛只是对意象进行了错乱处理,以增加诗的新奇感,希望借此形成对读者的冲击力。其做法有很重的朦胧诗遗痕,物象本身并没有被颠覆。
而七孟对物象本身进行了魔化、幻化,从而达到了颠覆效果,吐枫叶的淋浴头也罢,狗树驴树也罢,都完全背离了物象的本来面目,呈现出十足的魔化效果。物象没有修饰性的变美或者变丑,而是彻底变形,毫无道理的变形,变得超出物理与常识,这不是幻化,是彻头彻尾的魔化。
魔幻化的诗歌,在美学意义上该如何评判,相信自会有研究者关注。我的感觉,七孟对物象的颠覆魔化,应该仍在探索阶段,还没有形成明确的最求方向,魔化的美学效果也不是十分明显。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现代诗流派纷呈的今天,七孟的魔幻写法开创了一个另类的流派,洞穿了诗歌美学上的一个壁障,给新诗开拓了一个陌生而全新的领域。
新东西在诞生之初,都是不完美的,甚至是丑陋的,唐时的曲子词,宋时的说书,都被主流视为微末之技,非大雅之物,但新东西的生命力是最为强大的,七孟的魔幻诗歌或许也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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