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几天应邀为《青年记者》写的刊首词:
时代的头脑与记者的头脑
刘县书
一个异常复杂、动荡而脆弱的世界正在向我们靠近,但是,我发现,很多人其实对此毫无察觉。
相反,他们对世界的动荡变化抱有一种儿童般天真的乐观。他们从骨子里相信,所有问题都将得到解决,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拥抱未来,赞美新生,与时俱进。
这种天真的乐观并不仅仅表现为欢呼,很多时候也表现为动辄借“有识之士”之口发出的忧虑和大声呼吁。忧虑和呼吁时,他们已经假定:有一个答案,一个特效的方子,就在某处,比如存放在“专家”或“有关负责人”那里。
世界的复杂化、脆弱化,不仅仅包括星球变热此类“事故”——当然,当星球升温,熵增加,的确也推动这个小世界复杂性、脆弱性的增加,但我更想指出的因素是:信息的剧增及其对我们头脑构成的挑战。
信息的剧增让世界的复杂性以指数增长,我们自己的头脑不够用,因此需要借助外力,但这种外力可能出错,也可能增加我们头脑被控制或失控的危险,因此,我们的世界,世界和我们,都将变得更加复杂更加脆弱。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我说的信息,包括各种成建制的专门知识,也包括种种其他离散信息,包括越来越厚的《科学》、《天体物理》,也包括每天上百页的都市晚报、空气中亿万条穿梭的短信、网中如春花般怒放的艳照和视频。
这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也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收集、制造、传播信息的时代。每一个事件的亲历者、旁观者,都可以用手机录音、拍摄,用键盘敲击,将第一手第二手第N手的信息迅速传播开来……在这样一个“可怕”的时代,作为专门收集、传播相对非专业信息的身体写作者,记者何为?
剧增的信息需要更强大的头脑,才能胜任处理任务,但我们现在最缺的恰恰是头脑。
特立独行、独立思考、不被控制也不失控的清醒的聪明的头脑,如此稀缺。因为我们的头脑容易患信息泛滥失调症,因为头脑容易从众,因为我们的心会偏,因为植入我们体内和体外的芯片可能出错,也可能反过来控制我们……
这个时代,当然不独记者头脑贫困,所有人其实都有苦难言,但记者尤其如此。他们的苦难最深重。
因为你必须每天主动去拥抱、接受,乃至故意制造更多信息。
因为你还不是一个人独立工作,你的文本中更浸透了编辑、主编、某某处长司长部长的头脑,你必须天天面对自我失控和被外界控制的危险、痛苦。
当网络坏了,GOOGLE断了,当我们头脑中植入的记忆芯片或我们体外的记忆芯片——我们的笔记本电脑,坏了,出故障了,我们惶惶不可终日。
为什么?因为我们对自己的头脑已没有信心。
别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个缺乏自己头脑的信息收集者又能给受众什么样的头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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