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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奇遇记

(2006-09-06 21:31:36)
分类: 原创·故事
我从报社出来时,天已昏暗了。
在东四十条地铁站里等了很久才来车,上车又原地停了9分钟,晃晃悠悠快到积水潭时,广播响起:“本趟列车回库,请全体旅客下车,换乘下趟列车,严禁蹭车回库!”
这种事或许你也遇到过,常坐地铁的我遇到过好多回了,这一次我不禁有点恼火。“严禁蹭车回库!”的声音在不断回响,所有人都乖乖地下车了。
我本应随着人流一块儿下,却在将要跨出车门的一刹那缩了回去,为什么不留下来看看呢?我想试试“蹭车回库”!突然有一种冲动……
问题是能否躲在车厢中不被发现,因为站台的工作人员已经往这边巡视过来了。
那天我成功地逃脱工作人员的检查,留在了回库的地铁里。但我不能透露我采用的办法,因为那是犯教唆的罪。
列车重新启动加速,那一刻,整列地铁里只有我一个人,当然,应该还有一个或两个列车司机在车头中吧,但全部车厢中只有我。
我大马金刀、无比宽松地坐着,张望空空荡荡的车厢,满车厢的扶手随着车身的晃动在摇摆,刚才这儿还充塞着密密的人体和汗味,其中夹杂着一个乞丐“蹲”在我面前,其实他是“站”着的,但他双腿膝盖以下都没了……
我突然有点心里发毛。
卸载的列车在隧道中呼啸,速度快得吓人。
我使劲盯着左上方广告中的美女,希望美女能帮我不去想可怕的事情。
突然车厢里灯灭了。
接着身下的列车如失重般急速下坠。
我猝不及防跌坐在地板上,差点惊呼出声,难道机车出事了?!
然而列车却开始平缓下来,车窗外展开一片奇异的地下星空。
这是地下更深处的一大片空旷地,上面是星罗棋布的灯盏,地上是纵横交错的铁轨。远处黑魆魆地趴着数辆地铁列车。
原来我已经“蹭车回库”了。
但是我怎么下车?怎么回到地面呢?我竟然没有事先想到这个!
列车停住后,周围很快变得一片寂静。我不敢出声。司机到哪里去了?
好在我并不害怕黑暗和寂静。在黑寂中,起初我也会心里发毛,但随后我便能调整过来。秘诀是把自己想象成在黑暗中如鱼得水的坏人、恶魔,而不是战栗绝望、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本是寂静黑暗拼图中的一块,谁还能比我更阴险、更适合在黑暗中生存呢?这种换位思考的办法,绝对比在黑暗中吹口哨管用。
我们从小就被教育和浸染,养成了一种坏习惯: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算作好人这一边,也就是自动加入弱势、被动、倒霉的阵营,因此恐惧、沮丧、无力、气愤、悲哀、怨天尤人……要改变这种习惯,并不容易。但我有这种天赋。
坐在黑暗中思考了半分钟,我站起来摸索到车厢连接处,发现车厢之间的门还是活动的,于是,我穿过7节车厢,来到车头的驾驶室。
眼前是列车的控制仪表,奇怪的是,我没看到方向盘,司机怎么让列车拐弯呢?难道是自动拐弯的吗?
借着远处传来的微弱灯光,可以看到仪表盘上有许多开关,哪一个是打开车厢门的呢?我犹豫着,不敢下手,如果我按错了把列车发动了怎么办?
我的手心都出汗了,试着按了一下最左边的一个小开关,“嗤”地一声,驾驶室的门滑开了。
我跳下车头,往车尾的方向走去。
远处传来机车刹车的声音,仿佛来自更深更黑暗的地下。
这儿看来没有一个人。但我看到那边有一个台阶,应该是通向上层地铁站台的。
台阶上满是灰尘,灯光昏暗,我顺着盘绕的隧道往上走,走得很慢,故意把脚步放得很轻。
“求求你!”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突然喊道。
我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在隧道的拐角内,竟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在阴暗无人的隧道中,这个人好像已经站了一百年,他向前方茫然而固执地伸着双手,嘴里喃喃地乞求着:“求求你!给我一点爱!”
是我的幻觉吗?我不敢相信,站住了看他。
那是真的。看来他是一个瞎子,也许他曾像我一样“蹭车回库”,结果误入歧途一直留在了这个死角?
他佝偻着身子,表情痛苦,衣衫灰黑,皮肤却如白玉。如果我没听错,他乞讨的竟然是爱?他不知道这儿无人经过吗?他以为爱是可以乞讨得到的吗?真是一个奇怪的乞丐。
“嘿,你在这儿……乞讨……爱吗?”我忍不住问。
“终于有人说话了,好心的过路人!”那瞎子向我跨出半步,仿佛要扑过来,幸好又停住,在原地翻动眼白,喃喃自语:“6年了,两千多个日子,川流不息的人们由我身边过去,今天终于有人开口了。”
“可这儿没人经过……”我提醒他。
“不,你无法体会这种感觉!”他的身体忽然痛苦地扭动,面部表情变幻。
“我知道人们不是没有经过,只是他们无动于衷。我知道我的妻子不爱我,6年多了,我的生活中没有一点爱,但以前不是这样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吗?”他脸朝我的方向发问道。
“世界上本来没有多少爱。尤其两性之爱,那是一种病,不能太猛烈太长久,人们年轻的时候身体好,喜欢得这种病,也经受得起,后来便有了抗体,不容易得了。看来你得过爱,但你的妻子先痊愈了,而你不太习惯?”
“听你说话,像个医生,你是吗?”盲乞丐问,没等我回答,继续低声自言自语:
“我是个医生,你相信吗?我是这个城市最好的盲医生,我治好过那么多别人的病,却治不了自己。我恨她,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医我的病,却故意不给我药,她就眼睁睁看着我煎熬。”
突然他抬起头,大声反驳我:“你说得不对,平常人们是病的,爱才是治病的药。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看他非常气愤的样子,我便安慰他:“好吧,也许你说得对。爱这种药分不同种类,有不同温度不同颜色不同滋味不同药性,这你同意吗?具体要看你谈论的是那种爱。”
“不,”瞎子又摇头,“爱只有一种,那就是抚摸。没有抚摸,就没有爱。”
我不禁莞尔。一个瞎子的固执的想法。对于他们,爱自然不包括暗送秋波。
“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大城中每个角落都涌动着蚁群般的人潮,日夜不息啊,你拦住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你问他(她)缺少什么——”
“他缺钱。”我笑着插话,现在我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准备研究一下这个奇怪的瞎子。
“是啊,人们到我这儿就诊时总喜欢叫穷,好让我给他们优惠价。但是我一接触他们的身体,便诊断出他们真正缺少的是抚摸,是爱。”
“你有特异功能?”
“不,这太简单太明显了。他们的皮肤如此饥渴,一碰到我的指尖便会发出尖叫。当他们在我的治疗台上躺下时,我能看到他们的身体到处是需要充填的孔隙,当我的抚摸漫过他们的身体,到处都是漩涡……”
“漩涡?”
“对,漩涡,漩涡是强烈不足和需要的象征。在我瞎掉之前,我看过凡高的画,不明白他的天空、大地、柏枝和花朵怎么都充满了漩涡,后来我明白了。”
“我抚摸的指尖能感觉到病人身体上的漩涡,拉着我,抵抗着我,我会引导着把无数分散的小漩涡聚合生成一个大漩涡,再深深探入漩涡的深处,给以致命一击,然后一切都平静下来,你看他(她)的身体变得波光粼粼、一平如镜……”
静默。
我问:“听上去你很有水平啊,怎么你妻子不爱你了?你又怎么流落在此?”
“我想不通。我离家出来,想这个问题,我发誓想不透彻便再也不回去了。没有人陪着我,我在这趟列车上不知跑了多少路,等我醒过神来就在这儿了。我在这儿好像已经两千多个日子了,她没有来找我,为什么?我不明白。你能告诉我吗?”瞎子黯然神伤。
“讲讲你和你的妻子恋爱的故事吧,也许我能帮你。”
“那时我的眼睛还没瞎,”他叹了口气,叙说道:“她特别喜欢我看她的眼神,温柔,热烈。她还喜欢我拉着她的手,她说,就在我第一次拉她手的时刻爱上了我,那是在拥挤的人群中,我把她拉近我身边,她顿时感到心安,仿佛我的掌心凝聚了全世界的安详。”
“但是后来这些感觉好像都没有了,仿佛从未发生过。生活变得那么琐碎,具体,她从来不跟我说说情话,总是为金钱工作日常生活种种不重要的事情焦虑,用冷漠伤害我爱的冲动……”
“其实,她认为我的所谓爱太多了,体内这种需要和冲动太多,是没出息的。”
“你有没有从她身上发现漩涡?”我问。
“有的。”他答道,“但是她不愿意让我看到,她不愿意像我的病人那样,或者因为我们太熟悉了?我迷恋她的漩涡,始终不变,甚至带着越来越大的激情和力量。”
“你每天接触那么多病人,不会疲劳吗?”
“不,我不但不疲劳,还更加敏锐、强大,这是我的天赋。”
“但我敢肯定她会疲劳。而且,我猜她后来对你不再信任,你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和具体的关怀。”
“你也许是对的。”瞎子低头沉吟。“我瞎了之后,她看不到我温柔的眼神,也可能从我的手中再也得不到安全感——拉着一个瞎子,恐怕只是一种负担和牵累。是的,我瞎了,还是一个有很多毛病的瞎子。”
“作为妻子的女人从来不只是需要温柔的话语和爱的抚摸,”我继续分析道,“她为什么说你没出息呢?你技艺高超,应该很挣钱啊。”
“啊,我收到过很多假币。”瞎子木然道。
“听说瞎子都能摸出钱的真假……”
“我不想去摸,怕脏了手。”瞎子说,“找瞎子看病的人终究不多,因为你们不信任瞎子。我的很多病人是偷偷跑来的,也许他(她)们因为另有隐衷才来我的诊所吧。从我的诊所出去之后她们也从不宣扬我的名字,我的诊所没有锦旗。”
“你应该做做广告,或许还可以向残联申报一下你的材料,说不定能评上劳模,当上代表什么的。”我建议道。
“不需要。”他生气了,“我不需要很多病人——其实有时我一个病人也不需要,是他们需要我,我并不想看到他们的病痛、可怜的样子。我也不需要别人把我看成瞎子,我像一个瞎子吗?我能看到的比你们都多。”
“但你也不需要爱吗?如果你出名了,有钱了,你就能马上赢回爱。再也不用在这里等待和乞讨那一点点爱了。”
“真的吗?我怀疑那是不是爱。”
“等你有钱有势的时候再来怀疑吧,问题是你能否做到。如果你都不在乎钱的真假,又何必那么在意爱的真假?你不是说爱就是抚摸吗?我敢担保,等你有了外在的POWER,你都不必使用你抚摸的天赋,当你走近她,就能发现她的身体上激荡的漩涡已在舞蹈。”
“听来很有说服力,好心人。”他竟然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露出一丝微笑:“可惜我已经厌倦了按摩医生这个职业,我有一个梦想……”
“笛——”突然从隧道下面传来尖锐的警报,把我吓了一跳。
“你不用担心,那个老顽童又出来玩了。”瞎子若无其事对我说,“这儿有一只硕大的老鼠,按它自己的说法已经80多岁了,每天晚上都喜欢出来玩机车上的警报,它是我的朋友。”
“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旅行家,”他接着说,“在瞎掉之前这就是我的梦想,我看够了病痛,更想去看远方的山水和美丽的人。”
“但那些山水和人也各有自己的病。而且,一个瞎子能成为旅行家么?你这不是扬短避长吗?”
“只要有爱,一切都有可能。我的爱是在路上得到的,在家里丢了,我想在路上把它捡回来。”
“可是路和路边的风景都变了,也许你不知道。”我同情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我的手:“你该回家了,这儿没有人经过,没有路,没有风景。也许爱你的人一直在寻找,但她一直找不到你。”
我们拉着手,一起继续往上走。有时隧道中竟然漆黑一片,显然是灯泡坏了。这时瞎子拉着我,自如地在前边迈步,他也许在这个长长的隧道中上上下下已经很多回。
“可是阳光没变,”当我们终于回到地面,瞎子把手抽开,固执地说:“我感觉得到早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你的身上,照在那条狗和紫薇树上。”
是的,你,我,狗,紫薇,他都能“看”到。
深夜的雨点打在脸上,他说:“雨点也没变。”
是的,深夜的雨点。没有阳光。
但我不想告诉他他的错。
我也吞下了本来想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瞎了?
我们就此告别,因为他说他要自己回家。
他上路了,在想象的“早晨的阳光中”。
不知道那条路是归家的路,还是离家的路。西直门立交桥那么复杂,一个瞎子真够玄的。
 
地铁奇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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