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日记与见证 |
前几天回北外旧居。看到里面原来小学操场边的栏杆和蔷薇都被挖掉了。那些蔷薇原来开得多么美艳动人。
我曾在那栏杆上面练习走钢丝,底下总有孩子崇拜地看着我,呵呵。
操场西边是一个小花园,我曾为园中的树木写过一点文字。
格式化公共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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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下班回家,穿过校园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有月光,一阵寒风迎面吹过,子夜阒无人迹的路面比往日显得格外刷白。
抬头吹一声口哨,才发现路旁小花园里高大的柳树竟然全被锯短和截肢,剩下一溜儿光秃秃的主干黑黑地小心地站在路灯光之外。
10个月前,就在今年(2003年)的春天快要来临时,就在我想像着即将走过大丛黄花时,他们把这条路另一侧茂密的迎春挖去了大半。
我上前问:为什么?它们好不容易才长到今天这样好看的样子啊。
理由是它们遮挡了一层宿舍窗户的光亮。还有,领导可能觉得它们茂密天然的样子不好看。
很奇怪,我们所有的领导可能不约而同地喜欢辖下的每一寸角落都亮堂堂齐整整,黑暗的角落、摇曳的枝条、茂密的灌丛、天然的野草,这些不在完全控制内的东西,会让他们不舒服。
8年前我去大连,看到这座被传诵的花园城市里,大街两边到处是低矮的被截肢的树木,像列兵一般立正,胸前挂着霓虹闪烁的“绶带”,混凝土之间不时闪出一方草坪修剪整齐的倩影——当地人注释说,草坪比树林来得敞亮。那时我听到了一个新词:亮化工程。后来这个词如星星之火,燎遍中国,无论大中小城市。
看来其他很多地方不缺电,至少北京不会,四五环路上华灯烁烁,六七八环的亮在规划之中吧。
老父亲从农村老家初到首都置身于灯火通明的街道时,总会张大嘴巴赞叹:喝,这一盏灯一夜的电就够我们村用几天的吧。
他真是老土。老家的人因为熟悉村里每一条路和路上每一块石头,所以吃完晚饭便不需要多少灯了。
从小,我们当中小学生时劳动课就拔草,在单位里,被告知不能在办公桌周围挂贴私人物品,对个人的“乱涂乱画”、小广告(“牛皮癣”),我们的城市管理者发动一波又一波围剿,也许,对公共空间不断进行格式化,是我们统治管理文化的一种本能。
在很多书记市长心中,“亮化工程”又是与“国际化”这么漂亮大气的孩子连体投生的。真想拜托那些在国外给领导考察团做导游的同志们哪,能不能别光带他们去拉斯维加斯、曼哈顿这些最五光十色的“国际化”样板间?让他们也看看城市森林、街头涂鸦、海德公园、窗前的松鼠和荒原吧。
这时,我在前方的电线杆上有新的发现。
私告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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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租:文静女生在园内求租一居,可为房主保密,中介免扰。手机:***********”
一则“小广告”像个被罚站的小女生怯怯地站在前方的电线杆上。可能是今晚偷偷贴上去的吧,竟然还没有被巡逻的学校保安撕掉。
按照“有关规定”,在小区内张贴任何非公家的文字是不合适的。
在电线杆旁边,一个体面堂皇的大东西在路灯下闪着光,不锈钢的立柱和边框,镶着玻璃,锁着锁,里面大幅的黄纸黑字,写着:
“综合治理齐抓共管
书法很一般,词句也无味。
却隆重地贴在这园内交通要冲之地,还上了锁(我猜是怕人偷了去)。奥妙就在于它出身公家,也许是居委会,也许是学校某办公室,总之不是出于某个人想租房或卖旧书一类的私心杂念,所以它就配进不锈钢镜框——噢,这家伙也是刚换的(乘着创建示范区的东风),原来的木板公告栏没这么干净漂亮,因为没锁,上面有时还会出现未及清理的小广告。
一提起小广告,我们的脑海中马上浮现“皮肤”“性病”“办证”字样,可见政府清剿非法“小广告”的攻势已经触及我们的灵魂。“非法”小广告,在某些人看来,这是一种过分小心的说法,还有可以“随意乱贴”的“合法”小广告吗?
这确实是一个真问题。作为一个在蜂窝般的板楼或塔楼中寄居的普通百姓,我欲与左邻右舍交流的本能已开始退化(人们说这就是都市生活的现实),但偶尔确实需要有个地方贴点什么,比如我的自行车钥匙前天丢了,我想问问周围的人捡到没有,比如我有一些书不需要了,但不愿卖废纸或扔进垃圾箱,我想看看小区里有什么人对它们感兴趣——但在我居室周围1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我找不到一处可以“合法”张贴此类“小广告”的地方。你能吗?
我原来住过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成堆的小区,那儿每栋楼的进出口都预留有一块小黑板,上面都写着一行警示:物业和居委会专用,禁止乱贴乱写!
网络给了我们这样的地方,在公共论坛上我们可以“随意”发表意见和交换信息,网上论坛的火爆正说明人类有这样的需要。为什么在我们的家门口,在街头,便不可以划出这样一块地方呢?
“小广告”被称为城市“牛皮癣”,但其实医学界至今无法根治“牛皮癣”,恐怕也没有一个城市能做到——也许50年后,当人人都在网中时,可以做到?那时恐怕又要发动网络“牛皮癣”治理运动了。我也讨厌那些“包治性病”一类的非法广告,但我最不解的是,如果那些小广告上真有什么非法勾当,有司者顺藤摸瓜抓起来不是很容易么?在城市和小区里给个人的小广告留一些合法园地作为出路,不也是一道风景么?为什么却弃易从难,将封锁和围剿的战斗不断从公告栏向电线杆、墙面乃至地面延伸?
深夜站在那张“求租”的小广告下面,忽然觉得寒冷,我用双手裹紧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触摸到这样一个坚硬的事实:虽然我们生活在这个小区和这个城市,每天工作、交税,但在我们蜗居的数十平米之外,其实每一寸地方都掌握在个人捉摸不透的势力手中,每一点公共资源都已被接管,我们可能找不到一小块贴寻物启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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