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落贵族.徽文化
文/蝶衣君
古徽六邑:歙县、黟县、休宁、婺源、祁门、绩溪。早在东晋时,就有新安商人活动,明成化、弘治年间形成商帮,至清乾隆、嘉庆时期,徽业鼎盛,享极一时。徽商行走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甚至日本、暹罗、东南亚各国和葡萄牙亦遍布足迹。徽商与晋商、秦商相抗衡,为十大商帮之翘楚,称雄称霸商界数百年,时有“无徽不成镇”之说。其涉足领域以盐、茶、木、典为大宗。
我此番云游是沿古徽州地界逡巡。古徽州府地,现歙县,城依山势而建,古老的城墙、城门已然修葺,斑驳的大学士牌楼,孑然伫立于昏黄暮色中,迎来送往前来探幽的旅人。新兴商品化街市,纵然马头墙依旧,却终如落寞红颜于残阳夕照中倚门唱曲,斯人已渺,空余遗恨幽幽。
歙县棠樾牌坊为存世唯一碑坊群落,七座牌坊连线,一气呵成,分别宣扬忠、孝、节、义为主导的封建王朝时代行为气节。匆匆行走于歙县鲍家花园,婺源江湾、李坑、彩虹桥、理坑,黟县西递,在古老祠堂,雕花楼阁前久久驻立,观瞻人物花鸟,栩栩如生的石雕门楼,一间间,一座座,就这样印烙于云淡风清的背景中。在砖刻木雕间穿行,仿佛于历史无声处倾听曾经风华绝代的往昔。
独具魅力的人文艺术,被嵌入到数以千计的明清建筑间,粉墙,黛瓦,飞檐,戗角。精美绝伦的雕刻技艺,砖雕、木雕、石雕,花草、鸟兽、人物、景致生动自然,于只咫方寸间见神韵。徽文化交融信仰、风俗、风尚,夹杂着对生活、生产、思维方式的思考,以道德观,价值来实现人生价值体系平衡。极力推崇儒家学说,以钟声瓶镜(终生平静)处世哲学为人生目标。
徽州以“可望,可行,可游,可居”构筑起山水文化。其建筑显著特征便是依山傍水,动中有静,山水,人文和谐统一,构筑“桃花源里人家”诗意般意象。只是今天,因是年代久远,许多古老建筑不可避免地走入衰败寥落的窘境,尤以理坑为显著,这座以深山进士村蛮声海内外,拥有尚书第、天官上卿第、都谏第、司马第等深厚文化遗产的明清宫邸群,已然如风烛残年的老妪,日渐颓败。
从婺源县城过彩虹桥(廊桥)到理坑,其间很长一段路因正在铺筑而越发显得崎岖坎坷。山路在峡谷间穿行,蜿蜒,狭窄,交通极为不便,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半路折返。当我们车终于出现在村口时,忽啦涌上十来个村民热情招呼,司空见惯了商业化的旅游,突然接触淳朴的山民,倒让我们有受惊若宠的异样之感。邀上村里唯一的导游引我们参观这座以八卦阵型布局的村落。因是我的疏忽,下车时无意间碰了后备箱钥匙,等数小时后,饱餐完味道鲜美的农家饭回到车上,才发现后备箱已然打开,行李,坤包显山露水,最让我紧张的是,同行朋友在里面放了数万现金。好在,这里民风古朴,没有谁将唾手可得的财物占为己有。
而从村委贴于墙上的上半年旅游收益上知悉,今年一到三月份的停车费收入为5995元,也就是说每天接待游客量为数十人。这便与西递年数千万的旅游总收益,人均年分红数千,形成鲜明对比。西递八十年代便开始发展旅游,明清建筑得到较妥善完好地保存。某种程度上,西递已日渐形成全民皆商的局面,处处是古迹,家家是店铺,从雕刻到砚墨到古玩,一应俱全,而这在另一面也导致文化向商业倾斜的尴尬局面,也就是说,真正原汁原味的徽文化,无可奈何地湮灭于日渐浮躁的金钱世俗下,成为其奴役。
在西递,所能看到的,是整洁干净的青石板街道,家家户户几近相同的摆设,村民早已演变为居民,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行走在青黛色砖瓦,高大马头墙间,却总让人觉得缺少些什么。诚然,西递具有极为重要的历史、艺术、文化、社会和审美价值,拥有一百多幢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落,作为联合国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被永久性地保护着。但是,保存下来的是空洞的躯壳还是内在的思想?外形固然是被保护,可是,文化的底蕴呢?是不是早已随波逐流于滚滚金钱浪潮中?
满目熙熙攘攘的游客。我在城外看,你在城里笑。切莫笑我的轻狂、肤浅与世俗。我又未尝不是不明白。人云亦云的浮躁,走马观花的游历,触及不了历史的,文化的一丝一毫皮毛。纵观这些年来所走过的古镇,文化与物质,无一能免走向两难迥境。
作为话题对比的理坑,因是没有得到完善的保护性开发,处处是衰败颓废的痕迹,一些老屋终于敌不住风霜浸漫,沦为废墟,残垣,断瓦,砖雕、木刻,在寂寞无声处悲歌。
某日新闻:安徽某二百年民居,日渐衰败,主人弃之。四周老屋,均已改建新房。有友好睦邻人士欲为伯乐,以二十万收购,一砖一瓦,悉数打包,运至瑞典哥德堡市,依样复原。后因其被追加为保护文物,“具有历史、艺术、科学的价值”而拒绝。
呜呼,原废弃老屋,摇曳风雨,无人问津。现终被慧眼所识,补为文物。只是保护一说,怕是徒有虚名而无其实。古徽州,身为保护之旧宅,何其之多?政府拨款,杯水车薪,各自为政,依样画瓢。而以旅游养文化,无异饮鸠止渴。
古徽州村落,时有残垣断壁轰然坍塌于阴雨连绵后。而综观各地,一些颇具特色的江南民居,巷弄人家,四合院落,随各地政府形象工程,大兴土木而瞬间夷为平地。倘若这老屋无外籍人士赏识,怕亦无缘被文物保护部门发现。只是鉴定保护了又如何?充其量不过是贴上标签而已,依旧逃脱不了风雨飘摇,最终坍塌的宿命。
无独有偶,早在10年前,同样是安徽的一幢百年老屋,被美国马萨诸塞州某博物馆买下,那幢拥有16间屋子的老宅被分解后,用16个集装箱运到大洋彼岸,砖必对缝,木必对榫地复原,成为展示中国传统建筑精华的窗口,不失成为被盛赞着的,推广两国文化交流的雅事。
这让我想起更久远的一则消息:“音乐王国”奥地利有许多年代悠久的古堡,古堡里陈设着十七、十八世纪的器皿、吊灯、绘画等古物。政府将这些城堡连同里边古物一同出售,售价仅为一先令,约合一民币一元钱。有趣的是,卖得如此“便宜”的古堡,一般人却不敢问津,因为要购买这些古堡还必须遵守一个附加条件,就是不得对古堡进行翻新改造,只能修缮和加固,保持古堡原貌。这样一来,所要承担的修缮费用就非常人所能接受。
而正是这种尊重历史,贴近自然,保护原生态的理念,使得奥地利有八处古迹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单,古老的文化小镇,中世纪美景的小城,拙朴的乡间古堡、风景秀丽的瓦豪流域,大量清新、自然、美丽的环境得以完好保存下来,使观光者徜徉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间,流连忘返。回过来再看看我们是如何对待文化遗产的,大肆地复古、模仿、堆砌,重建,在欲壑难填中,追逐金钱,日渐迷失。
是本色还是变味?是文化还是眼球?是物欲铜臭还是宁静致远?掌握徽文化命运的决策者,怕是只会被眼前利益所迷惑。于是我想,与其惨淡地操守贞洁,不如轰然倒塌,以孑然姿态,将背影遗世。也许还能留最后的梦幻于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