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君子兰

石出

我没有养花弄草的兴趣，于无意中却得到了一盆花。我邻居搬家时，许多花都送人了，唯独剩下这一盆花没人要，扔掉，又可惜，见我站在旁边，就说：“这是君子兰，你要就拿去养”。于是，我就连花带盆搬回家来。

花盆搁在阳台上，我便学着别人的样子，侍弄起花草来。但那感觉却有些“附庸风雅”似的勉强。兴趣高时，一日三遍的浇水，兴趣减了，我几天浇它一遍水。待我想不起它时，就让它干渴着。没事的时候我就玩赏它。说赏花不确切，大多数时间是在赏它的叶。叶片狭长如剑，比别人养的兰草叶宽两倍，叶片厚实有手感，绿得很沉着，随着季节的变化，叶片的颜色逐渐厚重，绿得发黑。到了冬季，黑色里返出灰质来，有些病态的样子。心里说：这花要死！

心中有了“完了”的想法，就更加懒得理它了。偶尔仍为它浇一次水，并没有半点的爱怜，只是觉得这花自打生在我家，逐渐的消瘦枯萎，心里十分对它不住，就这么让它灰灰颓颓地维持过了冬天，春天到来。有一天，女儿突然一声惊呼：“爸爸，快来看！”我丢下书本，奔上阳台。见那花盆中几茎灰苍的叶丛中，暴出一舌鲜活的新叶来。新叶初露之时，尖顶上呈铁锈红，下面却是透亮的嫩绿，如一捻灯芯吐出的火苗，暖意盈盈，生趣盎然，令人振奋。这花活着。

有了这捻鲜活的新叶，心里对它有了新的希望。就一日数次地浇它水，那叶片也报答似的劲长。不几天，又是一茎新叶燃亮在那蓬灰绿的叶子上端。盆里的绿，就有了上嫩下实的层次感。又过三五日，于嫩叶丛间拔起一剑，圆柱形，柱顶一桃形小苞，那是花蕊！兰花已含苞待放。于是，我浇水便有了殷勤的感情。花茎渐高，至峰颠，花蕊裂变为四，真象使了分身术。花蕊痴痴地吐出一嘴红蕾，红蕾准备了几天，终于绽开了第一朵花，接着两朵、三朵递次开放。一连开出四朵花来。花形如喇叭，六角，颜色粉红，花蕊处粉得浅淡，粉色渐匀渐厚地向喇叭口漫去，至喇叭沿上，粉稿浓艳成紫色。花朵冲四个方向，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艳。其情其态，人见人爱。

“看这花”。我有了向人炫耀得机会。有懂得花事的，就当了花的玉面，详细揭露了它的卑寒身世。

这花好养,有抷土，有口水，它就能长。贱得很。俗名叫“洋葱花”，因它的根部形似一颗洋葱而得名；有人又叫它“喇叭花”。因其形如鼓破的喇叭；又有人叫它“炮打四门”，也有把它叫“野生君子兰”……。许是因我爱这花，爱到爱花及名及性的痴爱，此君宏论，引出我无限感慨……这次，怎一个“贱”字了得！

这花明明是生命力强么，经得渴寒，耐得酷暑，受得娇宠，也承得住冷落。任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自宠辱不惊，俏立暗长。怎说它“贱”呢？说它贱也对，但那除非是另一层意思的“贱”，不有许多人把那些体魄健壮，经得摔打、耐得贫苦的孩子都称之为：“命贱”么？这花也就如这些孩子一样的健壮，一样的凌寒欺霜，迎风绽放。唯其健壮，才有一股扑人的野性。野者，未曾驯服之谓也。一旦鹰磨去野性，鹰就不再成其为鹰，而只是主人的“爪牙”。狼如果去掉野性，狼就退化成了狗。去掉野性，实则既是物种的退化。

从这儿论，“野”和“贱”，不正是这花的生命力旺盛的特性么？如果真要给它一个高贵的名份，让它退去“野性”，再把它宝贝似的供养着，它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叶片修长，姿质纤弱，一副病厌厌的西施模样，自然妩媚动容，让人生怜，但也就失去了它的勃勃生机。在我这粗糙的养花人手里，也绝对开不出如此娇艳的花来。到底是“野”好呢，还是“家”好呢？是“贱”好呢，还是“贵”好呢，野生君子兰？我自问花花不语，花不解语心自知。

贵也罢，贱也罢，喜欢就是宝贝。这花我一直养了几年，直到搬到成都来，才又送给别人。进城数年来倒经常想起那送了别人的花来，很想要回那盆花，但又无法开口。也许我爱的就是它的“野”和“贱”吧。野生君子兰，你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