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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牖】(《文史知识》6月专栏)

(2011-05-18 13: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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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斋

文史知识

文化

分类: 温文尔雅

【户牖】(《文史知识》6月专栏)

 

    故人自故乡跋涉而来,王维为他接风洗尘。主客对饮,这一刻,耳畔唇角尽是熟悉的乡音,无数的思绪在诗人心底升腾缤纷,可那些温情的琐屑涌到嘴边,吐出来的却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这不是一首咏梅诗,诗人并非在想念梅花,而是藉由一枝寒梅的剪影在心中勾出一扇熟稔的窗,梅影身后,那扇窗之所在是诗人的家。

    古人对窗牖的情怀,其意义非比寻常。一扇窗,犹如一个画框,一个银幕,镶嵌或播放着居室主人的浮生所记,儒士的日常悲欢就在其中回放和上演。少年时代的读书生涯号称“十年寒窗”自不必说,就算从生到死,生命走向终结的那一刻,陪伴他的仍是那爿户牖——所谓“老于户牖之下”,正是寻常意义上人生的终点。

就个体来说,士的使命结束了,但儒家的思想却并未在此止步。圣人孔子就在一扇窗下,表现了他与凡人的不同。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

 

    冉伯牛患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老师去探望他,却并不进屋,只是隔着窗户握着他的手,不胜悲戚。孔子探病为何站在窗外?这个看似简单的事件,意味远不那么简单。先看《礼记》:

 

    疾病,外内皆扫。君、大夫撤悬,士去琴瑟。寝东首于北牖下。——《礼记·丧大记》

 

    这段话大意是说,士人生了病,家人要清扫房舍,撤去琴瑟这些乐器,让病人头朝东,卧在室内北侧的墙下。头要朝东,东方寓意生长,是为了病人能早日康复;卧北墙下,是因为南面开窗而光亮,北面则深静,利于休息。但倘若国君来探望时,作为臣子的士人则应该暂时移至南侧,也就是卧于南窗下。使得君主能南面而视之,这样才不失礼仪。

    当冉伯牛听说老师要亲自来看望他的时候,赶紧让人将自己移卧至南窗下,因为在伯牛心中,老师孔子就如同自己的父母和君主,他必须要用接待国君的礼节来对待孔子。而孔子呢,一下就看明了学生的心意,心理的悲恸自然更深了一层,礼仪却不可失去,孔子不便入室,于是就出现了上面的一幕。

    儒家精神最入世,也最具人情。在情感和理智之间,如履薄冰,守持着中庸之道。在孔子及其门人眼中,一窗一牖,一草一木,都关乎仁义礼智信,都可以是道德秩序和社会价值的标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严格意义上的儒家哲学的“户牖”实在太沉重了,因为太沉重,也就少了心灵的自由和轻松。

    说到底,窗户毕竟只是窗户而已,窗户的发明正是为了生活的舒适安逸、人与自然的亲近和谐,也恰印证了中国人思想中“天人合一”境界之追求。从杜甫的“窗含西岭千秋雪”,到纪昀的“开牖有时邀月入”,古往今来的中国人始终享受着凿一室之牖的怡然自得。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老子·第十一章》

 

    老子常常说起户牖,但心里并不怎么把它们当回事,他只是拿来作譬喻,阐释道家“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观点,与美学无关,与享乐无关,与精神层面的东西也无关。但到了庄子那里,什么户牖不户牖,有利和有用,统统丢在一旁,推进而为追求绝对的精神自由。到得魏晋时代,狂士狷生,不管儒道,不在意居室户牖,干脆“天以为幔,地以为床”,任性逍遥。这便甩脱孔门,不顾老聃,跑向另一个极端。

    西晋名士陆机的“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尚是闲居光景的遣闷,古意醇厚,不失中和。然而晋人的放任旷荡,毕竟弥散成风,即使在面对做学问这件事上也能看出个端倪——晋人打骨子里是瞧不起任何细枝末节的雕镂和专营的,只要那些身外物成为心灵自由哪怕一丝一毫的羁绊。

 

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世说新语·文学》

 

    这是支道林评判南北人治学差异的名言。大意就是北方人学问粗放,博而不精;南方人学问细腻,专而不广。这也是历来国人对于南北文化差异的无意识成见,譬如中国画中著名的南北宗理论即如此。但董其昌及其后人关于南北宗的论调,大抵旨在褒南抑北,因为董辈乃是南人一派。晋代的支道林则不然,身为名士兼沙门中人,他的这句话其实是给双方各打一棒。

    换句话说,支道林既觉得北人治学太“空”,又深感南人治学太“色”,两下里都不称人意。但一个“窥”字,或可读出其对南学做法的微微轻视——不觉得太小家子气么!

然而,对“窥牖”的做法予以彻底否定的,还当属道家的老聃。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老子·四十七章》

 

    这句话中老子所说的“出户”不只是走出家门,而是行万里路;“窥牖”也不仅是对着窗户发呆,而是盯着窗户向外不住地观瞧察看。老子坚决批评这两种做法,并补充了一句说:“其出弥远,其知弥少”——这就完全颠覆了当代人的思想和行为。

    当代人每天上班和出差,乃至留学和旅行,论“出户”,远超过古人;至于老子所谓的“窥牖”,在今人这里其实便相当于看电视和上网。古人茅舍木楼,临窗便是风花雪月、过往行人,现代都市的楼群,哪有“牖”可窥?无非捧着电视屏幕和方寸电脑,主动或被动地获取如潮的信息。

    但老子对这些统统严加批判,他认为我们的心智活动如果向外驰求,必将使思虑纷杂,精神漫漶,而对外在经验的过分依赖,必然造成对内心直观反省的疏略和无能,最终导致心灵的轻浮和躁动,而浮躁的心灵是根本不能洞察外界事物的本真的。

    这就是道家崇尚的清心寡欲,去伪存真。在老子眼中,出不出户,窥不窥牖,都无关紧要,因为那些“户牖”只是人为的虚构,是欲念的屏障。道家这种“务虚”的识见,同样存在于佛学之中。

    且看禅宗里“蜂子投窗”这则公案:

 

    本师又一日在窗下看经,蜂子投窗求出。师视之曰:“世界如许广阔不肯出,钻他故纸驴年去!”遂有偈曰:“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五灯会元卷四·古灵神赞禅师》

 

    据《景德传灯录》载,唐代神赞禅师最初在福州大中寺受业,后行脚得遇百丈怀海禅师而开悟,于是返回大中寺为受业师父说法以报师恩。

    某日,受业师正在窗下看经书,窗前一只蜂儿钻窗纸欲出而不得。神赞于是说道:“世界如此广阔不肯出,盲目钻那故纸堆,驴年马月能出得去!”这话一语双关,老和尚闻听此言猛然惊悟,放下经书问道:“你行脚遇到什么人了?我看你如今说话与以往大不相同。”神赞这才将经过告诉恩师,于是登台说法,本师及众人据此进而得道。

    本师的看经、蜂子的投窗和常人的窥牖一样,方式有异,本质无多不同。神赞禅师提示本师莫要穷钻经典,执着教义,而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与老子告诫人们不必“出户窥牖”的道理实同为不二法门。

    不论通过书籍、电视还是自家的窗子去了解外面的世界,都不如审视内在的本心来得彻底和直接。因为外界的信息是不可穷尽的,但它们运行的规律却是古今中外皆同,而操纵和顺应那规律或“道”的只能是每个人的内心。在清澈澄明的本心面前,一切实相的有都是无,一切空相的无也都是有。

    《心经》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说得也无非这个道理。老子没有明言,但实际上早已把读者眼中的“户牖”打破了。所以,心中有“窗”的人,是不曾读懂老子的,不管那扇窗是开是合。

    但常人的心中,到底是有窗的——不是禅门的窗,不是老子的窗,更不是孔子的窗。清代学者朱彝尊曾撰有一副楹联,写的是:

 

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他拘束;

大开户牖,放江山入我襟怀。

 

大开户牖,开的是门窗,也是心窗。居室无窗,即成囹圄;心灵无牖,便是庸人。《三国演义》的经典章节“三顾茅庐”,讲到刘皇叔侍立阶下良久,那孔明徐徐醒来,开口吟诗,便是“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高士高卧户牖之下,心灵却与牖外相通,谢安的高卧东山也好,孔明的高卧隆中也罢,他们内心的牖从未封锁,一旦时机来临,立马“大开”。

心中有窗,心即是牖,又何须窥牖乃知天道!李白高吟“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那是李白的沉醉和想象——真正“济苍生”的高士从未曾沉醉,真正“高卧”的隐者永不会“起来”。

所以明代董其昌的挚友陈继儒,朝廷屡招不就,兀自过自己优游卒岁的散淡生活。陈高士自是高人,拈毫著书,题名便作《小窗幽记》,他是明白牖下之乐的人。一扇小窗,便成就了士人的幽情,何乐而不为?

而明末清初的艺术巨擘八大山人,纵然遭遇国破家亡之痛,磨折之后,也并非像世人假想得那般疯癫哭笑,他内心的幽静,通过他心灵的户牖从容地释放,写就一纸扇面,书法恰是那般清雅和穆,文字是那样地宁静雍容:

 

净几明窗,焚香掩卷。每当会心处,欣然独笑。——八大山人《扇面》

 

窗牖,无非是文人感悟生命和自然的媒介。《淮南子》写道:“夫户牖者,风气之所从往来”,隔着一扇窗,窗内的主体精神和窗外的客体物象,悄然完成了水乳交融的默契和往来。于是文人的笔下,便常有梅兰竹菊那些人格化的品物;而高士卧游千山,仰仗的正是户外的清风和窗前的明月。

“竹风醒晚醉,窗月伴秋吟”、微风惊暮坐,窗牖思悠哉”、“闭门读书史,窗户忽已凉”,都是唐人牖下吟哦的诗句。我们可以想象古人的户牖之乐:花前月下,静坐读书;更有良人作伴,红袖添香,于是那一切都成为永恒难灭的浮生记忆。

浪漫的诗人李商隐,当时独对巴山夜雨,遥想家中的爱人。相思的愁苦和甜蜜,裹挟在异乡无尽的夜雨中,脑际萦绕的往事接连不断,然而定格处,正在家中那扇窗牖和牖下的烛影摇红: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夜、雨、秋山、烛影,在一扇窗上播放着亦真亦幻的映像,那些映像都是关于女子。

女子和户牖之间的意象关联,早已有之。汉乐府《古诗十九首》中的一篇开笔就是:“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如一副版画,简静深沉。随后,南北朝时期的乐府《木兰诗》刻画脱去戎装的木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美好的女子和明媚的窗牖,点亮了读者的焦灼的眼。当韶华流逝,风云变幻,人生的苦难无情地雕镂于易安居士敏感的心间,女诗人笔下的窗牖,消褪了繁华的色彩和晏居的温泽,只余下黑暗和愁闷: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

 

这是女子窗前的自写。倘若这写照由伤心的男人去完成,又是何样的滋味和颜色——那份对故妻的无尽思念,只有苏东坡蘸泪的笔才更令人动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江城子》

 

苏轼意想中的妻子,仍是守着家里的那扇窗。在梦里,在他们夫妻无比熟稔的户牖下,两个人重温着旧日的欢愉。曾经,爱妻每日里的那个时分,“小轩窗,正梳妆”,而今梦中醒来的苏轼,推窗怅望,只见得窗前明月,只余下埋葬故人的松冈。

人生无我亦无常。合上一扇窗,仿佛旧梦仍在;推开那扇窗,万物顿化为空。或者万物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摩诘居士放下手中的经书,站起身,走过小窗,来到屋门前,他料想接下来的景象将让此刻的自己怦然心动: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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