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啄木鸟二

标签:
杂谈 |
分类: 温文尔雅 |
老北京风俗“玩秋虫”中就有一项是斗蛐蛐儿。其中的妙趣,王世襄老爷子的《锦灰堆》对此所述备详。我所要强调的恰是蟋蟀的勇猛:
两须顿时一愣,头一抬,六条腿抓住罐底,身子一震动,它由嫉妒而愤怒,由愤怒而发狂,裂开两扇大牙,来个饿虎扑食,竖起翅膀叫两声,威风凛凛,仿佛喝道:“你来,咬不死你!”蛐蛐好胜,永远有不可一世的气概,没有懦怯气馁的时候。
从其“裂开两扇大牙”的状貌,我们就决不能小觑这蛐蛐儿以及它嘴上的那对刀斧,我们也就明白了这小小鸣虫何以独享“蜻蛚”之名。
至此,我想提及另外一个与蟋蟀有关的奇特名词:蛚蚗。
蛚蚗不是一种虫子的名称,而是指闪电。闪电的这个古名让我联想起另一个气象名词:霓虹。古人认为,雨后天空中出现的七彩弧线,乃是由两种分别叫作霓和虹的奇异小虫吐纳而成,所以就以霓、虹来为这两种自然现象命名。那么,古人会不会同样认为:天空中的雷电,也与某两种神奇的小虫有关呢?比如,其中的一种就是我们所熟知的蟋蟀——蜻蛚,蛚是蟋蟀,蚗呢?古书的解释不一,有的说是蛁蟟,有的说是蟪蛄,有的说是蜤,还有的说是蛟。这些动物囊括了蝉、蚱蜢,乃至传说中的龙。蛁蟟和蟪蛄都是指蝉——与蟋蟀一样,蝉也以善鸣著称。我想,蚗应该就是蝉了,也许,正因为“蛐蛐儿”和“知了”那珠联璧合的合奏,人们才把这两种虫儿跟闪电联系到了一块儿,称闪电为蛚蚗。
最后我们来说草中之“列”者。在植物之中,似乎很难找出谁最勇猛来,毕竟花花草草平时都文文静静的,不吵不闹也不斗殴杀戮(极少数肉食性植物除外)。可是中国人毕竟是智慧的,我们的祖先选中了一种外表看起来十分和平、安详,并且充满了无限诗情的植物——芦苇。
在秋雪庵的弹指楼上,消磨了半日之半,一片斜阳,反照在芦花浅渚的高头,花也并未怒放,树叶也不曾凋落,原不见秋,更不见雪。
——郁达夫《西溪的晴雨》
芦花的确是非常好看的。我曾站在家乡辽河入海口的岸边,置身于茫茫的苇丛中,周围果真是芦花胜雪的海洋;我也曾沿着郁达夫的足迹,乘舟寻访杭州旧十八景之著名的西溪秋雪,“雪景”虽盛况不再,寥寥数羽的苇花还是写满了诗意的苍凉。
然而,在更古时代的人们眼中,芦花可贵,不在于美,而在于其“列”的品质和性能。
苇丑,芀。
《尔雅》特别指出:芦苇类植物的花叫做芀。《说文》:“茢,芀也。” 芀就是茢——古人为什么认为芦苇的花堪比草之“列”者?与鸟之列者斲木、鱼之列者魛鱼、虫之列者蟋蟀并列?
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执戈,恶之也。【注】茢,萑苕,可扫不祥。
桃茢,指的是两件事物:桃杖与扫帚。而这扫帚,又绝非普通的扫帚,确切地说,它是一种巫术礼仪必备的道具,与桃木一样用以辟邪除秽。而制造这把扫帚的材料,就是芦花。古代帝王吊唁死去的大臣,必须由巫师同志们手执桃木手杖、芦花扫帚和戈陪同,其用意是扫除邪秽,因为据说鬼神妖孽最惧怕桃木和芦花。
芦花,别名茢。人们认为,芦花扫除一切恶鬼凶煞,就像一把无形的刀锋,将邪秽拦腰斩断。——连鬼都怕的植物,谁敢说它不够“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芦花终究是美到了极致的,就算它们没有那驱鬼降魔的神力,当你站在芦花丛里,在它们面前,你也一定会被一种无限清冽而怅惘的迷情包裹和围绕,难以自拔。
一条水路把芦花丛分开,弯弯曲曲伸向大海。在退潮的时候,一望无际的芦花在水上映出倒影,意外地从四周传来渔歌和摇橹声。
这份清幽、寥廓与清冽,是如此熟悉而亲切、似曾相识——在芦花丛间我们感到过、在促织声里我们听到过,如今,在啄木鸟丁丁笃笃斫木的山林下,我们再次感知:
一月天不暖,前村到岂能。
闲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
松色浓经雪,溪声涩带冰。
吟余还默坐,稚子问慵应。
——宋 魏野《冬日书事》
“闲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这大概是关于鴷鸟的最好的诗罢。啄木的刚猛因叩
门之虚构而化阴柔,鴷鸟的杀戮因沙门之幻象而和平。而大学士苏东坡却因了这句诗自取其辱,遭到高僧佛印的反击和嘲弄:
东坡与佛印说:“古人常以僧对鸟,如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又云:‘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
佛印曰:“今日老僧却与相公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