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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纸上做戏 |
大王墨迹,《平安》帖典型地体现了其在《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中所阐述的书学思想。其中的单字,线条真如曲折钢钩,万岁枯藤,力道和劲道充满韧性地洋溢于尺牍方寸之间,如快刀斩乱麻,若锥画沙,若折钗股,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载”字的“戈”,确似百钧之弩发,“安”字之横画,犹如列阵之排云。“当”、“悉”二字尤为出彩,使转牵连处,笔锋之轻重缓急、提按映带,皆变幻莫测,“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汉字表达的丰富性在此帖中毕现无遗,展示了毛笔书写审美趣味和理想的无限可能。
临写此帖时,确如右军所说,“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如莅临军阵,磨砺戈矛,蓄势待发。
《平安》一纸,无外乎“遒劲奇宕”四字。董其昌批评王著等人死学王书时说:“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不知个中道理,所以“专得其形,故多正局”。乾隆皇帝学王书,皆一板一眼,呆若木鸡,正则正矣,全无变化,原因恰在于此。
作书笔画须如春木生发,草纵兰舒,始有生意。凝神静思,如鹞子搏兔,落笔无痕,痕在心意间矣。《平安》的纵逸潇洒,奇宕多姿,正出于作书者精气神的凝聚而后的雄姿英发。或如山谷所言,“如蚊蚋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
《平安》给我们的另一启示是帖学和碑学的界限存在融合与突破的可能。董其昌说,“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身为帖学大历史晚期的巨匠,董氏的这句话最可与傅山的言语相对照。傅山倡导碑学书法,宣称“宁拙勿巧”,正与香光语形成鲜明反差。道理何在?
观察《平安》,字字珠玑,不可谓不“巧”矣,因其巧,化境始出。但若十分出彩的“当”、“悉”、“增”、“慨”等字,却渗透着无尽的“拙意”。笔锋的扭转藏露,冲奔回合,摇曳任性,笔画空间的分割变化,显示出与汉代魏晋时期的民间书法暗合的书写习惯。
敦煌残纸、楼兰木简,乃至一些北方的造像记作品中,如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它们的结字和书写本质上乃与大王书写相同。所不同处在于大王的作品更“巧”、更“精到细致”,也更显“专业化”。所以,不妨可以认为,所谓的碑学和民间书风,只是尚显粗糙的半成品。王氏书法与民间书法的区别,就好似精雕细琢的玉器和璞玉待磋及玉矿石之间的关系。我们不能以“天然”、“朴素”的字眼粉饰书法作品粗糙、不完美的本质;我们同样不能武断地认为帖学仅意味着精巧妩媚,而忽视了其中蕴涵的“拙”的元素和特征,或者说潜力和可能。
帖与碑,并不存在尖锐的冲突和对立。《平安》是巧的,也是拙的,是巧的内敛,也是拙的升华。我学习此帖,一方面希望在笔法上逼近精到,努力完善提高自己的技法基础,另一方面,更希望发挥主观能动性,让巧得更巧,于是达到拙的更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