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和平里有许许多多流浪的野猫。这些猫无家可归，在寒冷的冬天四处流窜，它们的危险来自饥饿、孤独和豢养的狗。

我本来并不关心这些猫的。老人们常说：狗是忠臣，猫是奸臣。我深以为是。蔡澜在一次访谈里说：女人永远不会了解男人之间的义气，她们不懂得义气是什么意思。或许果真如此，女人间的友谊往往是脆弱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总被感情的震荡所冲击。猫身上有许多女人的特质，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讲。所以我对猫持审慎XX态度。孔子说了，惟小人与猫难养也。大抵如此。

难养而不得不养，说明猫还有可取之处。比如猫看起来美观，会玩耍撒娇，只要姿势正确就任你的身体与它接触以及摩擦，给你快感。还有它们的叫声，总在春日里给你心底阳光闪烁的波动，一漾一漾地。但是一旦你的姿势不对，它敏感的神经就立刻绷紧，过敏得近乎神经质。

前天夜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大获猫缘。起先是遇见一只娇小的黄色的猫，该猫的面容娇好，眼睛里闪烁着万种风情，身段虽不波澜起伏，却也婉转绰约，于是心血来潮蹲下去与它对视。这种对视仅仅持续了30秒，在我心里已经是莫大的满足。它那乖巧的眼神传播着信息：你想干婶蘑？讨厌了啦。

我婶蘑也不想干，无非是看看。于是我走掉，那只猫在我的余光里躲避在一辆汽车下，还在向我张望，不知是否怨恨我的浅尝辄止。可是猫缘尚未结束，在走近家门的时候，又一只猫出现了。

这是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猫。猫体肥硕，黄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吃饱喝足的样子，可是它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在走近我，于是我也走近它。我象乡下唤猫那样招呼它：花花~花花~~同时用嘴巴发出嚓嚓的声音。猫迟疑地望了望我，我把大铁门打开，它没有走进，也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口，回头向身后的世界张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眷恋？犹豫？思想斗争？

我可没工夫理会它。转身上楼了。但是在屋里，我决心给和我有一面之缘的猫带点食物。很可惜我是个准素食主义者，我家里没有鱼也没有肉，连鸡蛋都没有。于是我抓起一块蛋糕，再次走出房门。

看见我站在门口，那只大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缓缓地踱着步子。我轻轻蹲下来，捏碎蛋糕召唤它。猫儿其实很饿了，尽管那么肥，但肯定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或者，已经饥饿好几天了。它低头凑到我脚下，啃了啃有点发硬的蛋糕，这不合她胃口。可是它还是对我有了好感，朝我喵喵地叫着。我大胆地伸出手，先摸它的头，然后是脖颈，身体，猫好久没有感受到主人的温暖了，快意呻吟起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我的欲望被催化了，它在膨胀。于是我索性勇敢地将它抱起，它一点也没有抗拒。我抱着它，走向铁门，我的心里在小小沸腾：难道我就要收养一只流浪猫了？让它和我一起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我简直有点幸福了。

就在这个时候，沉重的铁门在我们身后轰然关闭。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让猫促不及防，它全身惊悚了，猛地冲出我的臂弯，一下跳到地上，张开嘴巴发出惊惧的叫声。我感到一阵火热的剧痛，我的手心手背已被猫爪子抓出了伤痕。

室内重新黑暗，猫钻到了墙角，我伫立在那里，我们都一动不动。我们彼此的身心都受到了伤害，来自彼此的伤害。它以为是我恶作剧地惊扰它，它感到了羞辱；我觉得它小题大做恩将仇报，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懊恼和悲伤。

可是我还是走上楼去，再次取了一些面包屑，转身回来。那只猫早已失去了温存，它失去了对我的信任，一动不动地趴在门角，严肃地盯着我，甚至发出警告的叫声。我投下面包屑，它看也不看，继续着那个让人伤感的姿态。我一把推开楼门，月色冲了进来，猫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可是正巧，迎面一个女主人正带着两只德国犬散步归来，猫撞见了狗，狗瞄准了猫。势不两立——它们仿佛是天生的夙敌。猫紧张地缩起了身子，后背高高地弓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狗儿生猛的目光。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突然狗儿一声怒吼，疯狂地扑了过去，猫儿一声惨烈的尖叫，从我的目光里消失了。

回到家里，我还心绪不宁，我不知道它被咬了没有。我不知道我是否需要注射狂犬疫苗。我更不知道，我和猫之间需要怎样的交往，怎样的小心翼翼，怎样的相互理解才能达到彼此的交融。

善意并不是全部，甚至关爱，有时候也伤害难免。或者，一方无情更好？黄昏时分，遇见猫之前，我曾在一个写字楼的盥洗室里看见摆在水池旁的一盆花，盆里的土壤已近干涸，我一捧捧地拿水来浇灌它。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另外的水池边，也摆着同样是三盆花，于是我逐个地浇灌。花儿们没有反抗，也没有投来恶毒的目光。

但是也说不定。如果它们有语言，会不会说：为什么要同时灌溉那么多？只给一个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