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随笔《我在他乡·62·生命的不得已》

 

我在美国的家位于美国东部的一个小镇。

我们家面对一个巨大的冰河时期形成的活水湖泊，背靠一个巨大的国家森林公园。

这里植被繁茂，空气清新，湿度合适，土质、水质良好，自然环境绝佳，是野生植物、野生动物及人类共同的乐园。

往年，我们这里夏天最高气温不超过摄氏28度是常态，基本上用不着空调，整个夏天气温接近摄氏30度的天数不超过一周，即使用空调也无需在夜里用，只在中午至傍晚间打开几小时便可。冬天很冷，气温常在摄氏8度左右，最低气温可超过零下20几度。不过我们无需担心严寒，家里、公共场所都开着温度很高的暖气。

特别怕热的我喜欢这里的气候，也习惯了这里的气候，过得很舒适。

今年2022年4月份之前，我在家里感受不到全球气候变暖带来的气候变化。从4月份起，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除了今年，我们这里的常态是当年11月初至次年5月初很冷，4月至6月下雪不稀奇。家门前的被冰雪冻住的湖4月中旬左右才开始解冻。气温要到5月初才慢慢提升。因此人们等到5月初才开始种植花卉、蔬果，像经过冬眠的动物那样在户外活跃起来。

今年的气候一反常态，4月初我们这里的常态最高气温就是摄氏28度了，5月份常态气温竟是摄氏30几度！虽然直到今天我们这里今年的气温从未超过摄氏34度，但这样的常态气温对特别怕热的我来说很高，我不得不从5月份开始用空调。

不仅今年的气温比往年高很多，而且下雨频率比往年低很多，偶尔下雨也是毛毛细雨，今年至今尚未下过瓢泼大雨。

我们家房屋的前、左、右院都是我开辟的花园，花园里除了野生植物还有我种植的许多花卉。屋后有我开辟的菜园、果园。我每年于4月底5月初在菜园播种蔬菜。果园里有买来后我移栽的苹果树、李子树及梨子树，还有我去年埋在果园里的李子核、樱桃核、桃子核今年发芽长出来的李子树、樱桃树及桃树树苗。

在美国，绝大多数蔬果很便宜，我种蔬果并非为省钱，而是为了享受田园生活，享受在自己的土地上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打造美丽家园的乐趣。

我2015年2月开始在这里居住。这里今年之前年年风调雨顺，我在种蔬果上不用花太多时间与精力，包括不用频繁地给植物浇水。我们家植物需要的水大多来源于雨水。

今年比往年热，雨又少，我不得不常常拖着软管用喷头给花园、菜园、果园浇水。

我从新闻里了解到，今年北半球高温、雨水少，不是几个地方干旱，而是出现了普遍的干旱。

我们这里还谈不上干旱，只是气温比往年高，很少下雨，下雨也时间很短雨量很少，常常只轻描淡写地下十来分钟就停了。之前从不为雨水担忧的我常产生祈雨的心态。遥想古代人们举行祈雨仪式时的无助、无奈、焦躁、急迫、虔诚……有时，我望着天空喃喃祈祷：快快下雨吧！别让我们家的植物干死啊！

天气预报精细到下雨、下雪的可能性百分比。今年之前我完全依据天气预报给花园、菜园、果园浇水没问题。

今年不能完全依据天气预报给植物浇水了。不是天气预报不准了，而是“天有不测风云”今年特别明显。天气预报往往显示有雨，可能性百分比达到90%以上也不可信了，因为一转眼再查看天气预报，之前预报的雨就没了。

每家每户的草坪往年都绿草如茵，草要到11月中旬才开始发黄，今年7月开始邻居们的草坪上的草就陆续大片大片的枯黄了，他们的草坪变成了难看的瘌痢头。草的生命力极强，在今年高温少雨的气候里连草都大片大片地干枯了。我们家的草坪未变成瘌痢头是因我每次给花卉、蔬菜、果树浇水时顺带着给草坪也浇了水。

我们这里的树木的树叶往年秋天才变色，今年7月份就到处都有发黄的树叶了。除了草，其他植物也在高温缺水的气候里煎熬。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的植物煎熬。不仅我今年浇水的频率大大提高——三天两头就浇水，每次浇的水量也比往年多很多。水喷到花园、菜园、果园的地上一忽儿就被干渴的土地吸干了，过几分钟便从地表看不出方才浇了水。我每次拿着喷头从不同角度反复喷反复灌。7月里有一段时间天天白天气温达到了摄氏33度，不这样浇水第二天植物扛不过去。

通常野生植物无需浇水，我今年浇水时把我们家土地上的野生植物也涵盖进去了。这样做效果明显——我们家的木槿灌木开花如常，邻居家的木槿今年没开几朵花，可见浇水有多重要。

我们这里家家户户用的水都是地下水，无水费开销，水泵将地下水抽上来，只花电费。自有人在这里居住以来地下水源源不断，节约用水似乎是杞人忧天。然而，今年的异常气候让我和我先生开始担心地下水水位了，之前从不节约用水的他开始节约用水了。我们这里的房屋一开始全是人们当做别墅用的，只用于过周末、度假，后来才陆续有人常住这里。今年7月，他跟我感叹地下水让我印象深刻，他说：幸亏我们家附近几家人不常住这里，否则地下水的消耗更大！

好在我们不用太担心没水用，即使抽不出地下水了也还有指望——不仅有湖水可用，离我们家步行约十来分钟的地方还有个山泉屋，山泉水水质非常好可直接饮用。那个山泉屋是邻居的私有财产。那家人的上辈在山泉靠近街道的地方修建了一个小屋，在山泉水流上接了一根水管。山泉除了在严寒天被冻住，其他时候一直涓涓流淌。那家人为人挺好，让他人自由地从他们家山泉水管接水。常有远方的人开车来用壶装水回家饮用。

风调雨顺给我种植的植物创造了生长良好的条件。除了今年，我们家菜园年年大丰收。今年不仅指望不上大丰收，连丰收都指望不上了。原因是：野生动物频频进入菜园偷吃。

我今年5月2日在菜园播下蔬菜种子，种子陆续发芽，长势喜人。5月下旬我忽然发现一棵黄瓜苗不见了。我们家菜园与果园连在一起，四周有栅栏。我在菜园、果园里查看，看到果园地上有一个洞，于是猜想是土拨鼠偷吃了黄瓜苗，因为土拨鼠会打洞。后来看到果园里一大丛野玉簪花只剩下齐刷刷的茎叶都不见了，栅栏里外的几丛野百合都消失了，邻居们土地上的野生花卉也只剩下齐刷刷的茎了，我意识到偷吃的很可能除了土拨鼠，还有野鹿。

我用石块堵住了果园地上的那个洞后果园里再未出现新的洞。

我们家的菜园是三层梯田。7月5日，我将平生第一次用红薯水培成功的红薯苗移栽到了菜园的第三层田。我指望它们抽枝拔藤，红薯叶、红薯藤可采一茬又一茬，采之不尽。

由于我时常浇水，今年我们家菜园里的蔬菜长得还行，不比往年差太多。到了7月份，西红柿、四季豆挂满枝条。红薯苗冲冲地长。我喜滋滋地巴望着大丰收。

大丰收美梦是在7月下旬破碎的。我们这里常出没的食草动物除了土拨鼠还有野鹿。我猜破我的梦的是野鹿。

7月下旬的一天，我发现四季豆植株顶端的叶消失得彻彻底底，像人用剪刀剪过一样。我先生告诉我，他看见野鹿时常在我们家菜园、果园附近进食。我猜野鹿跳进了栅栏，吃了四季豆叶。

那时候西红柿植株尚未被野鹿偷吃。我对我先生说：谢天谢地野鹿不喜欢吃西红柿叶！没叶就没花，没花就没果，如果野鹿把西红柿的叶也吃光了就收不到西红柿了。

同一时期，紧挨着我们家的邻居家的菜园里高茎蔬菜的叶也消失得彻彻底底，桃树上桃子的数量不断减少。邻居跟我先生说：野鹿跳进了栅栏，偷吃了。

我们观察到，野鹿进食有规律——早晚两次，像人类吃早餐、晚餐。它们的早餐时间大约是清晨7点钟左右，晚餐时间大约是下午4—6点钟。

我先生常在我们家的土地上散步，转来转去欣赏几个园子，越看越喜欢。他很珍惜我的劳动。他安我的心道：我每天早晚去菜园、果园附近看着，野鹿怕人，它们看到我就会离开的，反正每天这个时候我在院子里散步。

可是，我们家菜园、果园里仍常出现被野生动物偷吃的迹象——四季豆叶刚长出来一些就没了，豆角结不久也没了，绝大多数西红柿植株成了光杆司令——只剩下主干枝条及叶全不见了，我等着压条的红薯藤被掐吃后只剩下最下面的几片叶了，我用果核培育出的每一棵果树苗都被啃吃过了。

野鹿不仅与我先生斗智还斗生物钟。聪明的野鹿发现我先生有规律地出现在菜园、果园附近后调整了进食时间。栅栏挡不住野鹿，人防不了野鹿，野鹿赢了。我们不可能24小时守护菜园、果园。

我看着光秃秃的四季豆植株、西红柿植株、断了的红薯藤和果树苗，回忆起这几年土拨鼠、野鹿对我们家植物的态度。

往年土拨鼠、野鹿也光顾过我们家的土地，但从未进入栅栏，它们只吃栅栏外面的野生植物，偶尔吃我种的百合花。好多次，它们在我们家土地上、邻居家土地上进食时我静静地观察过它们。它们在菜园、果园外面紧挨着栅栏进食时看都不看菜园、果园里面一眼，甚至不看一眼缠绕在栅栏上的黄瓜藤、四季豆藤、丝瓜藤。藤上有许多叶，倘若它们想吃，不用进入栅栏便可吃到。它们看上去对人种植的蔬果不感兴趣。我今年才恍然大悟，原来，野生动物之前未进入菜园、果园偷吃不是因为它们对菜园、果园里的植物不感兴趣，而是因为漫山遍野的野生植物给它们提供了足够多的食物，它们在能够吃饱的前提下才不窃取人类的劳动成果。

我与我先生常看到一只瘦得皮包骨的小鹿跟随一只大鹿在我们家及邻居家的土地上进食。我先生散步时好多次碰见过一只鹿在邻居家的果园里吃桃子，一只鹿在栅栏外站着。我分析可能栅栏外的鹿是在为栅栏里的鹿站岗放哨。

野生动物知道进入人的菜园、果园有被人袭击的风险，它们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冒风险。它们能自由自在轻轻松松地随处进食犯不着费力气进入菜园、果园偷吃。

唉……可怜啊！它们今年饿！它们进菜园、果园实为不得已，它们想活下去！

这样下去，我们家菜园今年不可能大丰收了。

关于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偷大丰收美梦被破，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我遗憾，我忙了一场，却被野生动物享用了成果，满心希望落空了；另一方面我释然，甚至有些欣慰我通过劳动帮助了饥饿的野生动物度过艰难时光；还有一方面，我祈祷全球气候变暖的脚步慢下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有足够的野生植物供野生动物吃饱，这样它们就不大会侵犯人的菜园、果园，皆大欢喜。

我于美东时间2022年8月21日在菜园采收了一些菜后直至9月6日未能收菜，因为几乎无可采收。昨天我采收了野生动物吃剩的菜：几根小四季豆、几个小西红柿，还有野生动物不吃的萝卜叶和葱。

我对今年菜园的收成已不抱希望了。吃了就吃了吧，野生动物的生命需要延续，有什么办法呢？！

我与我先生分析，偷吃黄瓜苗的是土拨鼠，果园地上的洞被堵住后偷吃蔬菜、果树苗的极有可能是野鹿，我们不能完全肯定是因尚未亲眼看见野鹿出现在我们家菜园、果园里面。

事到如今，不管偷吃的是哪种野生动物，我只希望它们嘴下留情，别把我培育出的果树苗连根拔起吃了，只要根还在，叶总会长出来。

 

 

作者：梁蓉 

笔名：十步芳草 

英文名：Aengela 

美东时间2022年9月8日

美东时间2022年9月9日修改

 

 

 

 

 

  微信公众号文章链接：

https://mp.weixin.qq.com/s/xjWBNI_dxk9Tfrr9PEFH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