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随笔：我在他乡（二十八）这只鹿

美国东部时间2019年7月30日

照片作者为本人梁蓉，第一张照片摄于美国东部时间2019年7月30日，第二张照片摄于7月25日。

我在他乡（二十八）这只鹿

美国东部时间2019年7月30日

我在美国的家在美国东部的一个镇上。

我们家的房屋面对的是一个冰川时期形成的天然湖泊，背靠一个免费的国家森林公园。

这个湖泊有地下河及地上河流入，有地上河流出，流出的水汇入其他河流一直流至大西洋，是活水湖泊，湖泊水质上好。这个湖既是人垂钓、划船、游泳、晒太阳的好地方，也是天鹅、海鸥、白鹭、蓝鹭、野鹅、野鸭等水鸟的家园。湖上春有天鹅，夏秋有白鹭、蓝鹭，冬有海鸥，而野鹅、野鸭一年四季都在湖上或湖边逗留。

我们这一带全无工厂，更无污染企业。空气清新自不必言。各家各户用的水均为几十米深的地下水，水质好到可直接饮用。不仅水质优良，土质也优良，植被茂盛。美国红枫、美国红栌、橡树、槭树、榉树、松树、柏树等老树、新树由大自然自播自种更迭换代。人种植的有开紫红花的美国紫荆、开玫红花的合欢树、开粉红花的樱花树、开乳白及水红花的山茱萸树、开乳白花的玉兰树、开明黄色花的连翘灌木、开乳白花及胭脂红花的木槿灌木等。大自然与人相互配合，将植被安排得浓淡相宜有条有理。秋时，美国红枫、美国红栌、橡树、槭树、榉树等树木的树叶变色，红、红棕、亮黄、金黄……与夹杂其间的四季常绿的松树、柏树相互衬托各显风采，风拂过树枝树叶摇曳生姿，发出阵阵唰……唰……唰……的轻响，静态的树木倏地变得有声有色，整个山峦都活泼起来。居民房屋环湖间隔而建，不多不少，不显得拥挤也不显得孤僻，刚刚好。这里除居民的车辆、邮车及快递车辆偶尔经过发出低微的响声，除鸟儿、蟋蟀的鸣唱外，人不制造大的响动，常年几乎寂静无声。自然环境好，加上美丽、安宁、恬适、静谧，这里自然成为宜人居也宜动植物生存的乐土。

这个国家森林公园是远近徒步爱好者们喜爱逗留的地方，也是多种野生动物的家园。天上有白头鹰、北美蓝鸟、北美红雀、美国金翅雀、知更鸟、野鸽子、麻雀等鸟；地上有野鹿、松鼠、黑熊、郊狼、山猫、野兔、土拨鼠等动物。

起初我不敢想象也不敢相信家家户户均未安装防盗网而野生动物并不破窗纱而入侵扰人，当我先后在我们家后院亲眼看到过一只黑熊、一只郊狼后才相信了——许多野生动物与人相处的原则大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次我与黑熊的距离约20米，那次我与郊狼的距离约10米，这么近，它们皆未曾攻击我。那只大约1米6长，约三四人粗的黑熊从我面前慢慢腾腾地走过去了，看都未看我一眼。近在咫尺的它不可能未发现我。那只差不多1米长，成年哈士奇狗粗的郊狼倒是看着我的，但它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我，我也看它，它一步都未移动。那是我头一次在非动物园的地方看见黑熊和郊狼，且那么近，可我当时的第一感受竟非害怕而是觉得它们好美啊！不过我知道不应与野生动物对视，对视在它们的眼里是挑衅，也不应快跑，我两次都在回过神来后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室内。美洲黑熊属杂食动物，绝大部分食物是野果、坚果、菌类等植物性食物，也吃鱼和小动物，人不在其食谱中。郊狼的主要食物是小动物，也吃野果，人也不在其食谱中。

野鹿是食草动物，只要人不在母鹿与小鹿间穿行野鹿也不攻击人，倘若穿行会被鹿误以为人要攻击或抢夺它们的孩子而护犊子踢人。野鹿在美国几乎随处可见，包括城镇，故而公路上警示野鹿过马路的路牌随处可见。

我们家附近有一只野鹿每年有规律地于夏秋出现在我们家屋前屋后，我将它称为“常住居民”。我从2015年夏发现它并开始观察它。自2015年夏到2019年夏，它从只有大约人的一只手臂长的小鹿长成一只大约1.5米的大鹿了。幼鹿身上有白色的斑块，它身上的白斑块已消失，说明它成年了。雄鹿有鹿角，它没有。或许它是雌鹿？又或许它是雄鹿，只是鹿角暂时尚未长出？目前我不知它的性别。

它常在我们家屋前屋后进食，每次出现都是单独的。我看到它孤零零地吃草，吃树叶，走动，心里总会生起一股怜悯。我常从窗户里欣赏它，有时我打理菜园、花园时停下来跟它用英语说话，我问它：“可爱的鹿，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为什么总是只有你一个？”有时怕它被近距离的我吓跑了，吃不好或吃不饱，我安慰它：“别怕！我爱你！慢慢吃吧！”它当然不会以语言回答我，只待在那儿，看着我，听我说话，看一会儿，停一会儿，再接着吃草或树叶，并不跑开。

它似乎很懂事，表现在这些方面：它从不触碰我们家后院菜园的栅栏，也从不跨越栅栏；它从不吃菜园里的蔬果，其实西红柿、四季豆、豇豆、青豆、黄瓜的植株长得像小树那么高时它伸着脖子就吃得到果实，可它从不吃；它环绕菜园栅栏行走时在平地上脚步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怕万一失足跌倒碰坏栅栏似的，而它在离菜园较远的陡峭的山坡上健步如飞。

它对我们家做过的坏事只有两件：一是去年吃了我种植的一棵山茱萸树的树叶，二是去年吃了我种植在右侧院花园里的全部的剑兰的花苞。

我有一段时间未接着写系列随笔《我在他乡》了，因我不喜无病呻吟之作，凡动笔必是先动了心。今日这只鹿让我动了心，激发了我的灵感，让我有不写不能平静的写作冲动。

今日午后我站在二楼窗前赏景，忽地看到它站在右侧院花园里。我吃惊不小！因今年的右侧院花园不像去年的右侧院花园只有花草，还有我种植的西瓜、香瓜、哈密瓜，植株正在攀爬延伸，绝大多数藤条已挂果。我一怕它吃刚结的果实，二怕它踩坏藤条，三怕它碰掉藤条上的花。须知理论上一朵花将是一个果实啊！可是，我的第一愿望竟非即刻赶走它，而是给拍它照片。四年了，我从未拍到过一张清晰的它的照片，今日我一定要拍到清晰的照片。我拿着手机透过玻璃窗拍了照片后才大声对它喊：“鹿，请你不要吃我的植物哦！你去吃野草和野树的树叶吧？！”站在植株以外区域的它抬头看了看我，并未离开右侧院花园，轻手轻脚地沿着藤条及叶片的边沿与树篱间极窄的空隙，拐了个直角朝一棵打着花苞的剑兰走去，未走捷径直接踩踏布满花园中央区域的藤条及叶片去接近剑兰。或许它因已对我的面孔和声音熟悉了而不怕我？我只好开门出去赶它。我走到右侧院附近时它正将嘴对准了剑兰的花苞。我大喊：“鹿，出去！别吃我的植物！”它闻声即刻抬起前腿一跃而起跳到右侧院花园的第一层，紧接着跳到公路上飞奔离开。从我大喊到它跑开仅有一两秒钟。

右侧院花园有两层，我种植的水果在第二层。第一层种植的是不那么密的花草。它跑开后我马上查看第一层的情况，看到地上有两个大坑，是它的前蹄踩出的坑，两个坑均在花草间的空隙处。哇！它在惊慌害怕的紧急关头仍未对着花草下脚，而是如此准确地把蹄子落到了花草的空隙处！第二层与第一层间有个坎，第一层与公路间也有个坎且是个1米来高的陡坎。它当时面对的是我们家的停车场，它往公路方向跳跃首先得转个90度的身，紧挨着它的身体的是一棵1米多高的山茱萸树，第一层正对着这棵山茱萸的是一棵约1米高的剑兰，它在那么窄小的地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先完成了转身，紧接着连续完成了两次跳跃，两次跳跃的高度显然高于1米。更安全、更方便的逃跑路线不是转身后跳到下一层，再跳到公路上，而是这两条路线：一是踩着藤条及叶片朝左边我们家的停车场跑，这样离开花园的距离最短，无需转身更无需跳跃；二是踩着藤条及叶片朝右边邻居家的院子跑，也无需跳跃。它却未于惊慌害怕中在密密麻麻的藤条及叶片上下脚，选择了一条最不安全、最艰难的路线！也就是说，它未对右侧院花园里的任何植物造成损伤！我顿时惊诧不已！感动不已！也内疚不已！它离开了，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我，惊吓了它，打断了它的美餐，而它，却尽了最大的可能不踩踏我的植物！

我写着这篇关于它的文章，越写就越想念它，越内疚，想知道它是否在别处补了餐，是否吃饱了。它踩出那么深的坑，可见当时它有多惊慌害怕！我真的很内疚不该那么大声地赶它走。我本可小声跟它说话，跟它商量，像平时那样，好言好语地请从花园里出来。

冬天我更想念它，挂念它，想知道它在哪里冬眠，想知道它有没有父母陪伴壮胆度过漫长的冬季。野鹿不是群居动物吗？为何这只鹿却总是孤孤单单的？它的生命中发生过什么？它无法告诉我，我永远无从知晓。冬天见不到它，我怕它被猎人打死了，因我们这个州允许猎鹿。这种牵挂、担心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夏我再次看见它才放得下。

显然，它喜欢我们这一带的自然环境，或许也喜欢这里的人，才把这里当家，不然不会在这里呆四年，且一直是孤孤单单的。

它原是相信我的，或许也是喜欢我的，我今日这么一赶，会不会把它对我的信任及喜欢赶跑了啊？

不得而知，静待明日，我明日定于屋前屋后寻它的身影。

明日你一定要与我再见啊，我的可爱又可怜的鹿！

作者：梁蓉（笔名：十步芳草）

美国东部时间2019年7月30日

美国东部时间2019年7月31日第一次修改

美国东部时间2019年8月2日第二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