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外婆的粽子

餐厅的吊灯投射在雪白的大理石餐桌上，盘子里静静地卧着的几个粽子泛着温润的光，哦，那好像外婆温柔的目光，她似乎在招呼我“乖乖，快乘热吃！”我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像以往一样我又想起了我那逝去的外婆。我最早对粽子的记忆是从孩提开始的，那是外婆留给我的永恒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由于经济不宽裕孩子们大多不能上幼儿园而由祖辈带大，我的父母和姨妈们也照例把孩子丢给外婆带。外婆是个极能干的女子，她一个人带七个外孙女两个外孙子。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挨个儿给我们女孩子辫辫子，然后做早饭，完了以后出去买菜，回来后接着做饭洗衣服。我懂事后常常想，外婆那时候是怎么搞定那么多家务的呢？十几口人的饭菜外加杂务呀！她忙碌的身影总在屋里和院坝里飞来飞去，我不记得其他的细节了，独独记得她包粽子的情景。

每年逢到端午外婆格外忙。她总是兴冲冲地去买回缠粽子的索子和白糖等材料，然后泡糯米、洗粽子叶、包粽子，眼睛发亮脸发红，嘴唇四周的皱纹像菊花那样绽开。她忙出忙进，时不时还吆喝几声“不许大的欺负小的！”之类的话，显然，她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一边包粽子一边还照看着她的外孙子们。遇着哪个不信邪不听话的，她必然警告“再不听话等会你就没有吃粽子的份了！”到那时她嘴边的笑纹不见了，陡然生出虎虎威风令我们闻风丧胆，要知道粽子是稀罕物一年才吃得到一回哩。我们听外婆这么一吆喝纷纷停止了打闹围坐在外婆用来盛糯米的大木盆周围，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表姐们把小手伸进了木盆想参与包粽子，外婆停下手里的活儿歪着头检视表姐们的技术，她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但她并没有发脾气，而是柔柔地说着：“乖乖儿们，你们就不要在这里帮倒忙了，看你们弄撒了这么多糯米多可惜哟！你们不晓得糯米是要凭票买的哟！”她看表姐们不住手不得不厉声呵斥：“走开走开都给我走开！都弄撒了就没得粽子吃了，望着隔壁的儿们吃粽子你们不要流口水呀！”她这一招真灵，表姐们立刻住了手纷纷伸舌头眨眼睛。此时我则紧靠着外婆站着，外婆细声说：“蓉儿，到一边玩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哦。”我噘起嘴不肯离开，她笑着逗我：“哼哼，不想油渣子吃哪会在锅边站？”说完自顾大笑起来，又说：“我的孙儿们个个是宝贝，我怎么能让宝贝们干望着隔壁的儿们吃粽子呢？我是不能让你们输给别人家的儿们的！”我看见她眼睛里漫起一层水雾来，那温柔的目光令我终生难忘。

外婆的粽子到中午就包好了，但是她把它们用索子扎在一起挂在厨房的钩子上不煮熟，她说一定要等到下午煮，等大人们回来了再一起吃热粽子。我们猜想外婆一定是怕提前煮了我们中哪个胆大的偷吃，于是，我们小小的心灵里不由得对我们的父母又盼又恨，盼的是他们快快回来，恨的是他们只知道一天到晚抓革命促生产，完全不顾我们渴望吃粽子的感受。

天慢慢暗下来了，我们姐妹几个牵着手靠着门张大嘴巴望着大门口的街，一看见谁的父母的身影立刻大声向外婆报告“又回来了一个！”而男孩子则远远地站在街口，伸长脖子寻大人的影子蹿来蹿去如热锅上的蚂蚁。端午节的晚饭是照例要开两桌的，两桌的菜完全一样。桌上的菜是异常丰盛的，有粉蒸猪头肉、海带猪心汤、卤猪耳朵、辣椒炒鸡蛋、南瓜叶懒豆花，还有一些小菜。外婆坐在大人们那一桌的上席上。我们几个女孩子眼睛盯着粽子，手放在桌边，等候外婆发出“开饭”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落个“不像个姑娘儿”的叱骂。而男孩子早就抓起粽子剥开了，我看见表弟粉红的舌尖在粽子的尖尖上添着，可能是舍不得一口吃掉它。其实那个时候的粽子就是粽子叶包糯米，剥了粽子叶沾白糖吃，根本没有现在这馅那馅的。可是，我记得外婆包的粽子就是香就是甜，就是好吃！我们吃过分得的两个粽子之后，就只得端起饭碗吃掺着包谷粉的米饭了，那米饭糙得很我们都不爱吃。虽然有好菜吃但我还是恋着粽子，那些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在我嘴里没什么不同，白白糟蹋了外婆的好手艺。晚上躺在床上回忆那些好菜，好后悔当时没有多夹几筷子，没有细细品尝外婆忙了一天的给我们打牙祭的菜。

等到我长大了工作了，我们的外婆也老了，老得做不动家务了包不成粽子了。我常常买粽子给外婆送去，她吃着我送给她的粽子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她嚼粽子的时候干瘪的嘴唇慢慢地放开收拢，她用一只手拿着粽子另一只手端放在下巴下接着，我知道她是怕不小心把嘴里的粽子撒出来了。工作之后有钱给外婆买粽子吃了我很有成就感，外婆更有成就感，她告诉我“我明天一定要送几个粽子给隔壁的。”我说：“您还是留着自己慢慢吃吧！”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让隔壁的都知道我的孙儿很孝心。”她说的时候把“孙儿”两字加重了音。她从来不允许我们叫她“外婆”，一定要把“外”字去掉，她说“婆婆就是婆婆，一点都不外！”当然她也从来没对人介绍说我们是她的“外孙”，她一律称“孙儿”。

我的外婆早已去世了，外婆对儿孙的爱包在粽子里被时光刻在了我的心里。每到端午吃粽子，外婆温柔的目光能干的身影总在我的眼前回放，飘香的粽子总是引起我对外婆无尽的思念和怀想。

梁蓉（笔名：十步芳草）

201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