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飘香的端午 无尽的怀想

　　今天早上一上路就感觉非同寻常，甜糯的香气穿过清凉的雨幕让我忍不住一路吸溜着鼻子，看见行人纷纷朝街边的小摊儿走去，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是受了粽子的诱惑！

　　其实，我昨天就已经买了好些粽子，有雪菜粽子、猪肉粽子、玉米粽子、豆沙粽子、香肠粽子，当晚就提前品尝了端午的滋味。我每年都是这样，平时想不起粽子来，但端午前夕是一定会记起来并且大买特买粽子，买回家放在冰箱里做饭时放在蒸格里加热，盛饭时先盛米饭再把粽子放在饭上面，看着热过的粽子在餐厅的吊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闻着粽子特有的糯香心里那个舒坦呀，不忙吃饭，先咬一口粽子，柔软、筋斗、香甜、鲜美这些美妙的词语争相跳进我的脑子，在脑子里袅绕、弥漫，直至满足二字出现。我是非常喜欢吃粽子的，粽子的味道早已经深深的刻在我的人生记忆里了，我最早对粽子的记忆是从孩提开始的，那是外婆留给我的永恒的记忆。

　　每年端午来临，我都会在粽子鲜香的氛围中想起逝去的外婆。那时候大人一天到晚抓革命促生产，我的父母和姨妈们一样把孩子丢给外婆带。外婆是个非常能干的女子，她一个人带七个外孙女两个外孙子，天不亮就起床，挨着个儿给我们这些女孩辫辫子，然后做早饭，完了以后出去买菜，回来后接着做饭洗衣服。我懂事后常常想，我还算个能干的女人，可总觉得家务压人，可外婆那时候是怎么搞定那么多家务的呢？十几口人的饭菜呀！真不知道她天天是怎么整出来的。逢到端午外婆就格外忙了。她买缠粽子的索子买白糖、泡糯米、洗粽子叶、包粽子，忙得眼睛发亮脸发红，嘴唇四周的细纹像菊花那样绽开，我不知道是因为她热还是因为她兴奋。她忙出忙进，时不时还吆喝出几声“不许大的欺负小的！”之类的话，显然，她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一边包粽子一边还照看着她的外孙子们。遇着哪个不信邪不听话的，她必然警告“再不听话等会就没有你的粽子吃了！”那时候她嘴边的笑不见了，陡然生出虎虎威风，令我们闻风丧胆，要知道粽子多么珍贵呀，一年才吃得到一回哩，我们哪个也不敢拿胆子去和粽子拼，绝不愿冒失去吃粽子的危险。于是，我们纷纷停止了打闹，围坐在外婆用来盛糯米的大木盆周围，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表姐们更是把小手伸进了木盆想参与包粽子，外婆停下手里的活儿，歪着头检视表姐们的技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她并没有发脾气，而是柔柔地喊着：“乖乖们，你们就不要在这里帮倒忙了，看你们弄撒了怎么多糯米多可惜哟！你们不晓得糯米是要凭票买的哟！”她看表姐们不住手，不得不厉声呵斥：“走开走开都给我走开！都弄撒了就没得粽子吃了，望着隔壁的儿们吃粽子你们不要流口水啊！”这一招真灵，表姐们立刻住了手，纷纷伸舌头眨眼睛。此时我则紧靠着外婆站着，外婆细声说：“蓉儿，到一边玩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啊！”我噘起嘴不肯离开，她笑着逗我：“哼哼，不想油渣子吃哪会在锅边站？！”说完自顾大笑起来，又说：“我的孙儿们个个是宝贝，我怎么能让宝贝们干望着隔壁的儿们吃呢？我是不能让你们输给别人家的儿们的！”说着说着，我看见她眼睛里漫起一层水雾来。看着外婆一时温柔一时厉害，我们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外婆的粽子中午就包好了，但是她把它们用索子扎在一起挂在厨房的钩子上不煮熟，她说一定要等到下午再煮，等大人们回来了再一起吃。我们猜想外婆一定是怕提前煮了我们中哪个胆大的偷吃，于是，我们小小的心灵里不由得对我们的父母又盼又恨，盼的是他们快快回来，恨的是他们只知道一天到晚抓革命促生产，完全不顾我们的感受。天色慢慢暗下来了，我们几个姐妹牵着手，靠着门，依在门框上张大嘴巴望大门口的街，一看见谁的父母的身影立刻大声向外婆报告“又回来了一个！”，而男孩子则远远地站在街口，伸长脖子寻大人的影子蹿来蹿去如热锅上的蚂蚁。端午节的晚饭是照例要开两桌的，两桌的菜完全一致。桌上的菜是异常丰盛的，有粉蒸猪头肉、海带猪心汤、卤猪耳朵、辣椒炒鸡蛋、南瓜叶懒豆花，还有一些平时吃的小菜。外婆坐在大人们那一桌的上席上。我们几个女孩子眼睛盯着粽子，手放在桌边，等候外婆发出“开饭”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落个“不像个姑娘儿”的叱骂。而男孩子早就抓起粽子剥开了，我看见表弟粉红的舌尖在粽子的尖尖上添着，可能是舍不得一口吃掉它。其实那个时候的粽子就是粽子叶包糯米，剥了粽子叶沾白糖吃，根本没有现在这馅那馅的。可是，我记得外婆包的粽子就是香，就是甜，好吃！吃过分得的两个粽子之后，就只得端起饭碗吃掺着包谷粉的米饭了，那米饭糙得很，我们都不爱吃，虽然有好菜吃但还是恋着粽子，那些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在我嘴里没什么不同，白白糟蹋了外婆的好手艺。晚上躺在床上回忆那些好菜，好后悔当时没有多夹几筷子，没有细细品尝外婆忙了一天的给我们打牙祭的菜。

　　粽子对我的强烈诱惑被时光刻在了心里。长大了工作了，我们的外婆也老了，老得做不动了。我们几个大些的就买粽子给外婆送去，她吃着我们送给她的粽子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她嚼粽子时候，干瘪的嘴唇慢慢地放开收拢，她用一只手拿着粽子，另一只手端放在下巴下接着，我知道她是怕不小心把嘴里的粽子吃撒了。可以给外婆买粽子吃了后我们很有成就感，外婆更有成就感，她告诉我们“我明天一定要送几个粽子给隔壁的。”我们说：“您还是留着自己慢慢吃吧！”她一本正经地说她要让隔壁的都知道她的孙儿们很孝心，说的时候她把“孙儿”两字加重了音。因为她是不允许我们叫她“外婆”的，一定要把“外”字去掉，她说“婆婆就是婆婆，一点都不外！”当然她也从来没对人介绍说我们是她的“外孙”，她一律称“孙儿”。可惜给外婆买了几回粽子后，她老人家就去世了，所以每到端午吃粽子，我的心里有欢喜有感伤有人生沧桑，更有对外婆无尽的思念和怀想。我在端午想她的时候，就望着远方的天空，轻轻地叫一声：“婆婆！”

梁蓉（十步芳草）

2007.6.19（农历5月初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