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漂流》１４

离开盛源公司华力分公司到哪里去工作，不是剑武现在考虑的问题。他满脑子只有尽快找到他的英子。打了无数遍英子的手机，英子终于肯与他见面。因为剑武说：“英子，只要你肯见面，我绝不为难你！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不说这辈子会要憋死！”
　　

剑武把见面地点定在他们初来B市时租的那间地下室。剑武为了让英子触景生情，挽救他与英子的爱情，出钱把它租了下来。剑武觉得成与不成，就在这一战了。　　

晚上，英子是开着车来的。她从车上下来，剑武揉揉自己的眼睛，怕看错了，他不敢相信——他盼了一年多的英子终于肯和他见面了。他迎了上去。早春，天还是那么生冷。英子穿着黑色大衣，围着一条白色羊毛围巾。
“英子！我……”剑武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昏黄的路灯下英子的脸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剑武盯着她，看见英子的唇在颤抖，她的唇厚厚的圆嘟嘟的。小时候掉进池塘后与英子在水里挣扎，在树林烤火，在树林拥抱亲吻的情景忽地闯进剑武的脑子。“英子！英子！”他恍惚以为小时候的英子回来了，他一把搂过英子，英子在他怀里一颤，头低了下去。他紧紧地拥住她，含住她的唇。她挣扎了一下，立刻瘫软了，与小时候一样，乖巧下来。“英子！我们进屋吧，外面冷，我怕把你冻坏了。”英子忽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一脸的泪。她抹了抹泪，低声说：“好吧。”剑武欣喜地拉着英子的手跑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打开那间出租屋的门，剑武和英子同时互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剑武摸了摸英子的头发。两个人进了门，剑武又一把搂住英子，狂热地亲她。英子一动不动，任剑武疯狂，直到剑武松开她。剑武吻到了英子的泪，一丝咸涩钻进心底，他松开了她。　　

英子把手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一瓶二锅头、一个豆豉鱼罐头、两根火腿。剑武这才发现原来英子手里还提着一个手袋。她扫视了一眼房间，发现房间里的陈设基本没变，刀和砧板还是那么放着。她明白这是剑武刻意的安排，泪又滚了出来。她默默地用刀把火腿切了，装在一个碗里，再把酒瓶打开，往两个玻璃杯里各斟了半杯酒，在桌边坐下。剑武呆呆地看着她做这一切，猜不透英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左思右想，认为英子是跟他一样想重温旧梦。他心里一阵狂喜，几步跨到桌边，弯下腰亲了一下英子的脸。　　

“坐吧，剑武。”英子拉了一下剑武的手。剑武坐在英子身边，注视着英子的一举一动。“来，喝酒！”英子拿起一个杯子递给剑武。剑武接过，一饮而进。英子皱着眉也慢慢把酒喝干，又为自己和剑武各斟了半杯酒，拿起筷子，往剑武的碗里夹了两块火腿，说：“吃点菜吧，剑武，空肚子喝酒会伤肝的！你看，你都多瘦了！”说完看着剑武的眼睛、剑武的鼻子、剑武的嘴唇……她的眼圈红了。剑武忽然鼻子一酸，竟哭了起来。他呜呜的哭得一抽一抽，仿佛马上要背过气去。英子站起身抱住剑武的头，也默默地掉泪。剑武终于不哭了，他朝英子挤出一个笑，摆了摆头，说：“英子，我吓着你了吧？你不知道，我憋了一年多了，实在是憋不住……”“我知道。”英子说。剑武觉得他的英子一点都没变，他鼓足勇气说：“英子，嫁给我吧！”英子的眼睛里泪光闪动，她没有回答。“英子你不用急着回答，想好了告诉我。”剑武怕从英子的嘴里说出“不”这个字，赶忙强调。英子说：“剑武你吃菜。”又往剑武碗里夹了一块豆豉鱼。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剑武，你的爹、妈身体都蛮好，你放心在这里工作吧。”英子打破了沉默。　　

“你回去过？”剑武问。　　

“嗯。”英子点头。　　

“什么时候？”剑武很吃惊，英子一个人怎么敢回去呢？她不怕面对双方爹、妈的盘问吗？　　

英子的眼睛望着地下，说：“就是前几天。” 　　

“你的爹、妈还好吗？”剑武问。　　

“他们都还好，就是妈对我老放心不下，挂着我。”英子说。　　

“他们没问我们的事情？”剑武很紧张，怕英子漏了什么口风。　　

“问了。”英子答。　　

“你怎么说的？英子！”剑武紧张得脸都红了，他探着身子急着问。　　

“我说你的身体和工作都蛮好。”英子不看剑武的眼睛。　　

“哎呀，我是问你怎么说我们的婚事的！”剑武急了。　　

“我什么也没说。”英子又为剑武倒了半杯酒，剑武一口喝干了，叫道：　　

“我的英子真聪明！哈哈，我的英子你真聪明！”剑武放心了，放松下来，浑身舒坦，他接连喝了几杯，眼前的英子晃动起来。他说：“英子你站稳呀，别跌交呀……”
　　

英子把剑武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收拾了碗筷，又打扫了一遍屋子，从手袋里掏出笔和纸坐在桌前写信，边写边扭头看熟睡的剑武，眼泪啪啪啪打在纸上。她写完信，用杯子把信压好，走到床前，轻轻吻了吻剑武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脸，怕自己哭出声惊醒了剑武，赶紧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剑武：　　

我走了，去美国。我被公司调到那边的分公司工作，不知道要去多久。剑武，不要等我，也不要找我。　　今晚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剑武，我走了，可能不会再回来，这谁也说不定。人活在世上，也许永远是漂流，比如我们俩，从乡村漂到省城，又从省城漂到B市，再比如我，即刻要漂到美国。　　

剑武，我曾多少次说服自己回到你的身边嫁给你，但我的心不敢答应你，不是不答应，是不敢答应，我害怕，我没有办法。　　

剑武，我知道你爱我。我也还爱着你，但我们的这份爱情已经挂着别的东西，实在太重，我负担不起，我喘不过气来。　　

剑武，你明白吗——世界上惟独爱情一旦破碎，永难复原。你和我，都无能为力。不是我不够豁达，是那道深深的刻在心尖上伤痕，时刻提醒我逃离才是最安全的。　　

剑武，好好睡吧。我走了。我爱你但我得逃离。　　

剑武，你知道吗——我今天回来，除了与你辞行，也是想在出国前再看看我与你在B市住过的这间小屋，在这间地下室里，我们曾是那么的相爱……
　　

剑武，好好睡吧，你的英子又要去漂了。　　

剑武，我的剑武！我不想漂来漂去，我好想永远偎在你温暖的怀里，但你的怀里已不再是我安全的码头，我只有不停地漂流……漂流……

（全文完）

梁蓉（笔名：十步芳草）

完成于2004.5.1

2004.6.19修改

2005.7.12再修改

2005.7.27再修改

2006.5.20再修改

2006.7.24再修改

2015.8.26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