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镇大集，人太多，堵了好半天，终于回到家中，老妈已经做好饭菜，姐姐和姐夫闻听也会去了，正站在村头翘首张望着，见到我们回来，立刻动手卸车。

    吃过了饭，老爷子高兴的要我去后边哥哥家的新房子里看看，说他栽种的菊花全都开啦。哥哥一家都在大连，多年都不回来一趟，那所房子实在空旷的厉害，每次回家，都不想去看。可这一次，老爷子不允许，非要我去看看不可。跟着老爷子去了后边房子，一开门，眼睛突然不够用了，足有半亩地大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白的、黄的、红的、粉的，满眼鲜亮……

    “你要是早来几天，就能看到最初开放的菊花，都有碗口那么大呢。现在开的是第二茬，第一茬都凋谢了。”老爷子抄着手，站在盛开的鲜花丛中，显得那样儒雅，我一下子想起爷爷在世时的情景。

    爷爷也爱花，且最爱菊花。打我记事起，别人家的菜园子里种满的全是青菜，而我家的菜园子里，除了青菜，在菜畦子脊上，还种满着各种各样的菊花。一到秋天，别家的青菜收获之后，菜园子立刻满目疮痍，只有我家的菜园子里，却更显出美丽灿烂，一畦畦的菊花开得那样张扬，那样疯狂，像是用这种方式来回报爷爷对她们的厚爱似的。

    爷爷不仅在菜园子里栽花，在他的小院子里，也是种满花儿，跟菜园子里的品种不同，院子里栽满的，却是兰花和梅花。墙角边，屋檐下，甚至厕所旁边，都栽满了各种各样的兰花和梅花，花儿开放的时候，虽然很不起眼，但香气浓郁的厉害，一条巷子里都能闻到花香。爷爷就在这馥郁的花香中，搬了他的破竹椅，半躺着，眯细着老眼看他的《大学》《中庸》。

    十三岁那年，外出求学回家，父亲悲伤的告诉我，爷爷离开我们了。此后，爷爷的花儿落了，再也没有开放过。甚至连他栽花的那些花盆，一夜之间也都突然不见了（后来父亲说，那些花盆都被爷爷的好朋友们给拿走了）。母亲有一次告诉我：“你爷爷真是神了，他去之前，那些花儿还开的好好的，可他走了之后，那些花儿就全死了！”

    爷爷走了，带走了一家人的好心情，从此以后好多年，父亲再也没有心思养花儿。

    前几年，哥哥从大连回了一趟老家，看到房屋破败，决心修葺一番。返修后的房子很宽敞，整整十大间，院子也很大，平平整整的，父亲觉得闲着可惜，就开始在院子里种菜，青椒、柿子、黄瓜……甚至还栽种了一棵无花果树。可是，他和母亲说什么都不搬到新房子里去住，还是住在爷爷留下来的那四间土房子里。

    去年五一我们回老家，去后边新房子里看了看，发现除了青菜之外，父亲居然也开始栽种花草了，但父亲的花儿明显没有爷爷的高雅，他栽种的，只是一些草花：婆婆指甲、江西腊、麻紮菜、满天星、月季花之类的。父亲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现在兰花很难弄到了，太贵。梅花更不好弄，也娇气，不好侍弄呢。”

    虽然父亲的花儿很不名贵，但养花的心情总算又提了起来，我还是非常高兴了。给老爹的花儿们一通狂拍，发到自己的博客上，不时调出来欣赏半天。今年夏天回家的时候，发现父亲开始悄悄栽种了许多菊花，而且老爷子栽花的花盆很特别：是用水泥自己押出来的花盆，非常粗糙，但却结实耐用。

    如今，父亲的院子里又开满了鲜花，原本空旷的大院子，立刻显得拥挤了。花儿们你挨我挤，开得好不热闹。父亲站在花丛中，微笑地望着我，缓缓地说：“我最近看了一些电视剧，《施公案》《彭公案》之类的，发现好多地方跟书上写的不是一回事了，觉得那些拍电视的很没意思，干嘛把原著给该了呢？”

    我不由的发出了会心的微笑。父亲有着很强的记忆力，我知道，他能全文背诵《施公案》《彭公案》《七侠五义》《大八义》《小八义》之类的书，多年以前，每到闲暇，他都会说书给村人听的。然而最近几年，随着年龄的老化，父亲对说书或者读书，已经不热情了。想不到，今年的冬天，七十五岁的老父亲，突然又焕发出勃勃生机，开始养花、读书！

    “丫头，我从报纸上看到你的事了，想不到我家小丫头不但一直读书，而且还写了那么多书！村里人都跟我要你的书看呢。”

    父亲的口气非常自豪，我也听出了他重新对书感兴趣的缘由了。

    “这次走的时候，带几盆菊花回去吧，摆在客厅里，能开到过年呢。”父亲搓着手，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夜里写累了的时候，看看这些花儿，开得多带劲，就不那么疲劳了。”

    眼睛有些潮湿了。我的老父亲，你养这么多的花儿，难道就是为了给你的小女儿一份精神上的安慰吗？其实，就算没有这些花儿，女儿该努力的，还是一定要努力的，因为，我有老父亲、老母亲，还有年幼的女儿，你们，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啊！

    父亲精心挑选了三盆菊花，全都是黄色的，说，一盆给他的女婿，一盆给他的外孙女，另外一盆开得最旺盛的，说是给我的。

    当我们的车子载着满满当当一车花儿驶出村口的时候，我回头，看到我的老父亲，我的老母亲，弯着他们石拱桥一般的腰身，呆呆地凝立在村口，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父亲的花儿终于又开放了，我知道，我不该流泪，我，应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