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和佛

    突然想起来高中时读尼采疯了的同学，男生，脸色晄白，戴金丝细边眼镜。没表情时，总像被掏空了大脑的林志炫，连别人问话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进主楼通道两旁的黑板报，高一那年放了张他扫雪的照片，拿着个大扫帚，张着嘴傻乐，背后是白茫茫的一片，特别显眼。

    高二时听说他看尼采太多，疯了，辍学在家，停不下满嘴的胡言乱语，估计营养不良又常年不见光的样子更甚从前。

    等到高三分文理班，这家伙居然又回来读书，而且就坐在我前面的座位，完全变了个脸孔，油头粉面，心藏恶念，看谁都笑嘻嘻的，偶尔路上遇到对视后，会经常不自觉地向后跳两跳，好生生地保持一定距离。

    再然后，就是和坐在我前面的女生搞到一起，成天不务正业，嬉笑打闹，搞得那女生学理的男朋友晚自习时找上门来，要给一顿胖揍。好在女生情真意切，先放了疯而痊愈的情郎跑路，又从中调停，表明缘分已绝，不再回头，瞬间石化的前男友也只好恨恨离去。

    高考结束了，所有人做鸟兽散也就没了消息，只记得那个暑假的某天在学校山脚音像店打工赚零花时，一对儿红蓝绿女推门而入，男生依旧脂粉相，女生做小鸟依人状，缠缠绵绵视线不离左右，招呼也舍不得打一个。等男生挑定一套孟庭苇，女生立即悍妇状死活不让买，左一口浪费，右一口没地方放，生拉硬拽几乎夺门而出。还好，我替孟庭苇松了口气。

     前几年参加过一场以某种颜色为名的宗教法事，遇到曾经一起共事的女生，每次相遇，总能找到充满不同时代的美感，好像她所有的才华都因为曾亲身在不同年代里活过一场。

    最近一次见面，饭桌上同坐的男子个子不高，初见并不出众，酒过几巡，话语渐多，说得急时，不允许女生打断，只在最后离去前，说了句：她是我们家的佛。

    那个时刻突然看见任何一段情感里，可能看似毫无理由的支撑点，有的好像张旭狂草，离近放大压得人透不过气，须得好好保持距离，有的则必须亲身琢磨，放弃形影的区别，才能体会分明的波磔。

    某天听“打雷姐”那首“Born to Die”听得入神，长期绷紧的颈椎和肩膀不由自主懒散放松，好像看到天那边出现神叨叨第六纪元另外的风景，看到真人时，却是一张时尚大片封面脸，豪无古意。

    然后是只有19岁的小结巴，交谈的节奏仿若天生的自闭症患者，时断时续，唱起歌来却有着鲍勃迪伦那个年代的气息。

    是不是因为物质世界的不够纯净，那些老灵魂在往复穿梭的过程里日益损耗，眼看没了真气，也快没了虚无的形质，实在考虑不周，凑合个躯壳这辈子慢慢调理，待休养生息个差不多，再有机会显露真迹。

    活的，死的，都怪累的。

    梦里的一条条伤口很有秩序地溃烂，如果阴阳的生活正好相反，是否意味着身体上的疤痕正逐渐痊愈？就像年久漫漶的碑帖，哪怕只有很淡的痕迹，毕竟金石镌刻，仍然有着对抗时间的强大力量。

    所以，老乔吉，有时候我看到你是假日酒店前，穿着灰色西装、白衬衫，系着红领带的外国男子，一边吸烟一边大声地用英文对电话那头说：好～没问题～

    有时候我看到你是给海盗湾捐钱，热爱看海盗电台的人，很有爱。

    而更多时候，你有着惊人的体力，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作为损耗肉身的永动机，消耗掉时间也消耗掉那颗成长的初心，那是你独有的本事。

    云图里，你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出来捣乱，差点就要了扎克里的命，灵魂在不同世界穿梭时受到的损耗，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你的力量真的很强大。

    去看那场八个小时的话剧，好像这几年没来得及放松的时光迎面袭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是看着你在每个人身体里穿行，早已失去抵抗岁月来包浆的能力。

    有时我们在规矩间杯酒相见，小心查探周围面目多有不善，有时只是通过很久没来得及联系的朋友，间接看到你如何在世间癫狂发乱，有时，深夜里这样面对面静静坐着，顽强又狠绝地交给对方自己的所见所得，三分悲怆,七分戏谑。

    

    老乔吉，我似乎找到与你和平共处的方法，于是你又揪着虚空，让我心气散乱。你在梦里的样子越来越古怪，像某个年代深夜疾行的武士，好像在赶赴一场必须了断的杀戮，即便一去不回。

    有时你只是不停地催促，不停地赶工，似乎要将我白天已完成的工作，重来一遍，或将那些存于脑中尚未成型的思绪，赶快复制出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打败你所寄存的肉身。

    心大于身，如处绝地，无比危险。

    你身处死地，我便找到存活之门。

    而我们各活各的，便都能活。

    

    老乔吉，你有大火球，我有小宇宙，我真的不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