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见7-8月《花溪》

阿金一路上一直望着黑乎乎的窗外，只用后脑对着宁轩，她知道了：纵然自己完全交出身心，他也全盘接受，这交换却未必等价。爱一个人，竟这么难，赔了青春还差点赔了命。

命，这便是了。他不要，她也不再稀罕。车窗外急速吹进来的风中，人都有点招架不住，她却抖擞着站了起来，她回过头，看了看宁轩，眼神里一片空洞，那漂亮的蓝顿变得灰土土，宁轩以为她听懂了自己的心，于是就定了，把她抱进怀里，下一秒，他和她就分开了，她就在别人家里继续幸福的猫生了；下一秒，他就要和珍妮李论及婚嫁了；下一秒，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连名字都想好了；下一秒……没有她，他的人生有无数的可能，无数的下一秒，长到可以用秒定格。

他呆呆地往后想，差点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一并包揽了，阿金从他不紧的怀抱中，缓缓走到车窗边，她纵身一跃，便是环路中央，这夜半的高速公路上仍有车疾驰飞过，不出一秒，她就没了呼吸，何止没了呼吸，简直连皮毛都辨认不清，那一地的血污，好像是刚刚有人吐出的红色秽物，司机们有的绕过，有的来不及直压过去，嘴里吞吐不清地骂了句，随后就忘记了这小小的不快……等到明天早上，阿金还隐约可辨，而后天，大后天，终于由黑乎乎的一片土，扬起再落下，最后烟消尘散。

她把自己视作他的情人，自负地结束这段感情，搭上性命，以为他能此生记挂。

而他，对她的感情，不过是对宠物的怜爱。

她本来就活不过十几年，他早有准备她会先他离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也难过几日，几日后，这种揪了心的痛，便在娶妻生子的心思中，渐渐淡去了。

此后，总会有人在这环路的拐角处，压到猫，奇怪的并非这些猫如何上了高架桥走到环路，而是她们同阿金一样，清一色的母猫，不论毛色、品种亦或大小，她们的死法也近乎残忍地相似，坐在驾驶位的人明明看到横走过去，或安然蹲坐在路中央的猫，偏偏躲不掉，直挺挺压过去，车上却没留下任何痕迹，似场怪梦。

那些猫不会是宫崎骏笔下的浪漫角色，跑来报恩，她们皆得不到人类真正的感情，果断赴死，如此痛快地结束在人间本就短暂的生命。

若有轮回，她们也不要再做猫，也不做男人或女人，她们成了那一辆辆毫无感情的机械车，是一些人拼去今生也无法实现的美梦，也是一些人爱护备至甚至多过人类情感的坐驾，她们经常在环路上飞奔，怀着一身隐藏的杀气。

隐掉的，寿终正寝及时报废，隐不掉的，不论昼夜遇佛杀佛，遇人杀人，便是小动物也不放过，杀得迷魂一头撞向护栏，从此香消玉殒。

阿金，是那辆银灰色的马自达？是那辆乳白色的桑塔纳？是绿甲壳虫？黑奥迪？宝马？捷达？还是……宁轩新买的红色雅马哈？

几月后《北京日报》上一则不起眼的新闻，某夫妇深夜环路飙车，于拐弯处撞向护墙，伤重不治，同车队其他人安然无恙，警方提醒市民珍爱生命切勿超速驾驶。另摩托车厂家得知消息，火速到现场勘查，并未发现任何机车故障，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中。

她忍了那么久，等他再次领她回家，享受他来洗澡擦干，上油充气，感受他微微呼到身体上的气息，一如从前。只是她已经决定不放过他，连同他的老婆珍妮李也一起干掉，然后支离破碎地笑着躺在死过的地方。

他和她也许都会再活也许死得都足够干净，索性以后的事情只能属于别人，轮回的生生世世中，彼此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