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小资肠结 |
一直都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够从别人的瞳孔里注视到自己的舞姿。——前言
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婚。那是我认为最恐怖的一件事情。我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听到屋子里两个人的争吵犹如声浪一样互相激烈地冲撞,还伴着碎裂的声音。
妈妈走了,我和父亲搬到一个偏远的农村。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快乐,没有——妈妈。
在这里,我度过了痛苦黑暗的四年。四年里,除了每天接受5个小时的吉他训练,我和爸爸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我们之间有一堵墙,很厚实。保持冷冰冰的脸孔是我从他那得到除了吉他之外最持久的表情。四年里的阳光总是那么少,快乐奇缺。我常常拎着我的洋娃娃在草地上奔跑,我想跑到太阳里面去,哪怕就此融化也在所不惜。
我的梦境里面常常出现白色的翅膀,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白天刺眼的阳光最终的结果只是让我的眼睛流出清澈的泪水。没有理由地流淌,却如此温暖,痛快,畅心。
十二岁,懵懂的年龄。爸爸瘦瘦的手指像网一样缠绕着他的吉他箱,从未给过我任何温暖和体贴。我甚至有点害怕这个男人,我不知道我到底和他在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同他开始一句话。那四年,我沉默如铁,只有在无人的旷野才能找到自己全部的快乐。
天气转暖的时候,爸爸领着我回到城市热闹的角落。没有什么人是我熟悉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适应。我很慌张。
在酒吧里歌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资本。我们唱得很好,很不错!爸爸给与我的是专业的训练,而他自己早已经对音乐的各种韵律烂熟于胸。
突然出现那么热闹的场面,我有点不知所措,可是,我发现即使我们卖命地去弹唱,也没有人在听。音乐对于他们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情调调剂,这里的人眼里根本就只有自己,只在乎自己。而我的父亲在这样的生活里似乎已经沉溺多时,他所有的乐曲弹出来都不过是自己陶醉解闷的方式,他也不在乎别人。
一年中,我们几乎唱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在众多的乐队中穿梭,我们这种父女搭档别有特色。空闲的时间里,爸爸只是不断擦拭他的乐器。我从来都没问过他和妈妈分开的原因。那个时候,我隐约明白每个人做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理由。至少,我不应该干涉什么。所以,对于离开的妈妈和带我长大的爸爸,我都没有任何埋怨。
进入青春期,这是我开始烦恼的时期。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任何生理上的变化,没有人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我只能去书店里翻着不同的书,透过那些字面上肤浅的指点来大概了解我自己的构造。
白天下的行动让我很自卑,我没有漂亮的衣服,也不知道像我这样年龄的女子究竟要穿些什么样的装束才够体面。每当看到那些领着自己孩子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大人们,我总是背过脸。这个时候,我看到橱窗中的自己似乎插上了那梦中出现无数次的白色羽翼。
我想我应该一个人生存,既然没有人来对我讲明,那么,我亲自体验。
我离开了爸爸,没有多余的话。我们之间的感情连最普通的搭档都不如,我也曾经想尽办法调解,但是,随着自己思想的慢慢变化,我想到的只是离开。
我抱着自己的吉他,开始只是在城市里各个广场或地铁站里卖唱。这难不倒我,但是收入不是很理想。当天气慢慢变冷,我刚刚攒够离开这里到温暖江南的资费。
有两年,我都是这样不停地走,不停地弹唱。我也偶尔写诗。两年里,我写了接近150首诗歌,这为我后来自己创作歌曲提供了大量的素材。我需要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对生活的理解,这些思维的成长完全依靠着我个人的努力。
有的时候,因为歌词写得好,我也会小赚一笔。这样,能让自己居住的条件好一点。我看到过那些没有腿或者没有手的人在大街上艰苦地爬行讨饭,我会想到自己。我是一个健全的人,只不过,我用音乐爬行。我没能飞在空中,用一种更高的姿态来让众人仰慕。我幻想的英雄只能出现在梦中,和我的身影一次次重叠。
因为不善于保持健康的心态和身体,我一度疾病缠身,生活也陷入窘境。不得不搬出原本习惯的房屋,拖着病体继续寻找更加划算的房子。
脚步凌乱的我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和思考的能力,只是想找一个地方立即躺下来,闭上眼睛。一个男人拦住我,他从钱夹里拿出500元钱,对我说:陪我一晚,这些就是你的。我勉强瞪大自己的眼睛,500元对那个时候的我简直是可观的巨资。我开始犹豫,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龄的大部分人都在读书,而我就偏偏是少部分流浪人中的一员。我必须以嘲笑的姿态来看待命运吗?那它必然回敬一个更大的嘲笑给我。 我拨通妈妈的电话,那是她走的时候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妈妈让我吃了饱饱的一顿饭,然后对我说,你看你需要什么就尽管拿好了。我遗憾自己不能给与你更多的援助。我看着妈妈的眼睛,多少年,我一直渴望有这样慈祥的目光一遍遍扫过我整个躯体,让她感受到生命里还可以有更多不只是幻想的感动。我摇摇头,说这些就足够了。你给了我最大的精神支持。
的确,妈妈在饭桌上一再地鼓励我继续音乐的创作,在几年奔波流浪的生活里,积攒的不仅仅是生活给我的粗糙还有很多细腻的变化。能够鼓励我继续寻找下去,继续走下去的只有音乐和诗歌。我以最简单的方式描绘生活,又以最复杂的音乐来诠释生活的起落。所有那些受过生活罹难的人们,所有那些对生活充满了期望和绝对看法的人,听听我的音乐,听听我的灵魂。我在不断奔波的同时渴望有更多的人来理解,来看透,来回应。
十八岁,这正是上大学的好年纪,我也很渴望着大学的校门能够不拘一格地允许我进入。我渴望有同伴的陪伴,有质感强烈的书籍等待我布满弦茧的双手翻阅。可我知道,这种思想就是一场梦,就好像我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自己能够以轻盈的舞姿在我的琴弦上快乐地舞蹈。
这以后,我开始更多的流浪,所有自己未曾到达过的地方,所有自己尚未了解的文明,都吸引着我诱惑着我。为了能够取得更多弥足珍贵的灵感,我尝试了从未试过的与大自然一起歌唱。当山涧在我身边倾泻不止,我突然醍醐灌顶一样有了强烈的震颤,这让我摒弃了许多都市孤独弹唱中的颓废和悲伤,也让我的歌词和诗句有了更多温暖,而不是一再地倾诉自己的抑郁和生活的无奈。
我发现了自然的力量,它最大的秘密就是它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地发着它独特的声音,没有重复,没有矛盾,没有羡慕和嫉妒,一切心安理得。
我的心安静好多,多年来勉强压制在心中的苦涩和委屈在这个时刻荡然无存。我明白自己真正存活的意义不是为了继续上一辈的怨怼,也不是继续自己茫然无绪的愁闷。我需要不断地创造,来填补自己不断成长的思想。再不会有摇摆起伏的占有或者放逐。我不求能够永远幸福或者永远孤独,我只要享受这一刻心灵带来的安宁,只要刻骨铭心地记住大自然给我的美好感受,给我的最隐讳的启示。
不论在世界何等角落,我都不会再有凄寂的孤独。那是自己对灵魂最大的体罚,伤口太难愈合,后遗症太重。
就这样,我的身体在不断前行,我的思想却仿佛练就了瑜迦功一样,有它独到的吞吐吸纳。
完成了所有的旅程,我由山林重归市井。这是一系列神奇的变化,负担在我二十二岁的躯体。我不感沉重,偏偏有难以言语的轻松。
找到了父亲。他依旧继续着莫名角落里的弹唱,眼角有了深深的褶皱,整个人瘦弱得好像酒吧里的一个影子。我轻轻抓住他骨感强烈的手,说,过去的回忆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也能够重新开始。
他看着我坚定又热烈的眼神,慢慢放下手中的琴。沉重的眼皮像一个世纪的大门,慢慢合拢,是一种安详的表情,没有淡漠。
父亲看了我这些年写的诗句和歌曲,凭借自己对音乐韵律更多的把握稍加修改。我们重新开始两个人的弹唱,我已经没有了十年前的羞涩,对于音乐的理解能够让我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我也没有了四年前一再对处于命运低谷时孤芳自赏的纠缠,曲风在父亲的搭配下趋于沉稳清新,好像一朵奇异美丽的花朵,噙着结实的曙光,开在任何人声鼎沸的尘世。
我们的声音和旋律夹杂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理解,受到了听者的欣赏。在大广场中,不断有更多的人群倾听我们的演唱。我从来没有看到爸爸脸上露出如此多的笑容,我从来都不知道生活可以如此美好。我们在弹唱中的默契不断拉近彼此的感情,我对爸爸讲述这么多年我的足迹,他冰冷的表情在脸颊上慢慢溶解,变得自负又骄傲。这才是他的女儿,这是他梦想过大半生的奇迹,如今由他的女儿完成了。当年的他失去了家庭的和谐却无法继续讨寻梦想的脚步,在放弃羁绊的同时,也放弃了飞翔的翅膀。
他说他知道一直都有另外一个自己在不远的地方等待他,等待他的汇合。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在我回来的第二年出现了,专场演唱会那天,爸爸的表情很严肃,有更多的人在冥冥中看着我们,他说。
我点头,还有过去的岁月。
直接地唱出来,然后默默的遗忘吗?
不是,是在找寻,找寻丢失的快乐与和谐。
那晚,父亲的表演似乎超出了他的年龄,他一下子连声音带着躯体都灵活矫捷起来。这才是我的父亲,不是将音乐的精髓孤独地埋葬,而是用心来表达出来,给更多人以快乐或者醒悟。当年那个让阳光都变冷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的思想可以融为一体,而更早的时候,我们就是一体的。母亲,您拿着我邮寄去的入场卷来到台下了吗?你看到了那个你当年为之沉迷的男人了吗?他站起来了,不再有过去对生活不尽的抱怨,也没有迁怒任何人。他不会再对您说,您和我是他的铁窗,是他不能飞翔的根由。
父亲流着泪唱完最后一首歌-“幸福在眼前”,我只是随着场下听众的节拍为他打拍。我从来都没有过飞翔,这是事实。可是,我的瞳孔里看到了父亲完美的舞姿,超越了年龄和躯体的限制,如云一样在舞台上飘摇夺目。
谁说幸福在明天?幸福就在眼前。
人影攒动中,我的父亲对我说,他看到了母亲那美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