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去办事,途中见到了一个旧友的背影.我认出了她.是我早年一起求读的女同学.匆匆一瞥.她还是那样子,形销骨立,不胜风寒.弱弱的,仿佛一阵不大的风就能把她吹倒.她从一辆奥迪A4里款款下来,身边有一位男士为她拉开车门,还用手掌档了一下车檐.很绅士.那旧友虽给我的是个背影,却能感觉得到她的瀛弱.记得当年一起上学时,我和她床挨着床.她的床铺从没见被子被叠起过,因为她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均在床上过.床上吃床上喝,床上读书床上写字.她好象永远在患感冒,轻咳,似叹息.很幽怨.很软绵.她的肩上也总是披着点什么,或毛毯或披肩.她说话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略沙哑,总叫人心生爱怜.她迷糊,丢三丢四,她低能,汤汤水水经常能淋漓着洒到邻床.
    就是这样一个又迷糊又低能的女人,却总有好事的男生围前围后.也总有院外的男人没事找事地往她的跟前凑.这时候她的咳就愈发地频繁,弱到只剩最后的一口叹息.眉头紧皱,不胜其苦.
好象活着,都已经很困难.
    而我的床前,除了偶尔光顾的家人和女友,却连只男苍蝇男蚊子都少见.
就很羡慕对床的她.那时候上学工资低,吃的菜里只有粉条和土豆.且那粉条都跟铁条似的崩崩硬.她却有好吃的,几次见她小口细嚼一只小小的鸡腿或轻啜慢咽一杯香浓的牛奶,便心生嫉恨.好几次学她轻咳的样子,没把自己呛死.又总是想拿点什么往肩上披披,却拖拖拉拉稀里哗拉往下掉.既混不来吃也闹不来喝的.穷折腾一顿后,还是得自己做自己.
    可还是终于见识到了她的强.在一次文联召开的文艺理论研讨会上.她还是用那细眯着的眼睛视人,还是用那沙哑着的嗓子压低了声音说话.却语惊了四座.而回到寝室,她又立时瘫软了下来,钻进她永远不叠的被子里,长一声短一声地轻咳起来.
 
    经常见这样的女人,长手长脚,眼睛愿意眯着,细瘦窈窕，微微地笑着，自然流露出慵懒的万种风情。从没见过疾言厉色，所有的言语都慢条斯理。总是俛首笑称自己迷糊、低能，可你若是真信了她，那才叫上当。这样的女人,是把锋芒和凌厉藏了起来的,寻常不得见,偶尔露峥嵘.职场里似笑非笑地条陈，看来神情恍惚，却言词稳当，条理分明。惯用以柔克刚，温柔的遣词用字背后是犀利的逻辑论辩，以理服人，既无意伤人，别人也休想伤她。
   与那些强势的凌厉的傲慢的甚至是犀利的激烈的女人相比,这些迷糊的似乎很低能的女人总是藏在了人的背后,如一只只打盹瞌睡日上三竿不醒的猫.猫的习性是慵懒的,但猫却总是用她的慵懒而引起人的爱怜.但你很难否认,当猫遇到老鼠时,当猫遇见鱼时,猫的智慧和猫的勇敢.甚至是,当猫遇到地上翻滚着的毛线团时,那猫的伶俐和矫捷.
    一只乖顺的猫,是多么地容易得到主人的临幸啊.
 
    扯足风帆的女人很可怕,但也很可敬.与迷糊或低能的女人相比,对人对己都不会造成任何的对立和角逐.那些外表聪明机警又心计细秘的女人不但会给女人造成威胁,亦从不会在两性关系中得到男人的什么青睐.有什么样憨实而壮阔的男人愿意与一只随时可能张嘴咬人的老虎相伴相随呢?他情愿怀里搂着的是一只猫-----一只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时时需要人爱抚的猫.
 
    所谓的迷糊,是藏起来的茨意欢虐心旌摇荡.
    所谓低能,亦是隐匿得极深的一种高能.
    这种生存的智慧,是顺应了生活本身.怀揣此种技能的女子,不但可在男人的世界里进退自如收放洒脱 所向披靡,也可在职场里在商海里在一切人生的舞台上敛起锋芒收起大旗,一笑倾敌.一颦灭兵.没有男人会真正去喜欢一个真迷糊真低能真傻的女人.女人最大的聪明是装傻,而女人极至的聪明则是,装傻装到谁也看不出她是在装傻来.
    写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李渔来.
    李渔早年科考失利,后一辈子不曾做官.只是闲人隐士一个.一生寄情山水,吟诗文诵辞赋."著书都为稻梁谋".有人批评他没有坚持"清贫自守"的节操,也有人赞扬他"觅应得之利,谋有道之生".是人间大隐的生存.而李渔自己,却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做任何的辩护.且坦率承认"山水有灵应笑我,老来颜面厚于初".
其实想想李渔的人生哲学,再联想起我上面所说的所谓"迷糊和低能",自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是藏起锋芒.都是敛起大旗.
    没人注意得到的是,这样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操人生这盘棋的高手.
一个是山水养人豪放尽藏傲骨背后.一个是难得糊涂假扮低能偶尔间露尽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