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旅行

                ----我的信仰见证故事

    如果需要，我必须一个人去远方旅行，我会立刻背起行囊，毫不犹豫也毫无畏惧地上路。

    这得感谢上帝，是他在我二十三岁时通过一场大病激活了潜藏在我内心深处，连我自己都从来没有发觉的意志力。

    二十三岁，正是做梦的年龄。然而一页从天而降的诊断书，一下子就把前一天还在上班的我抛到了医院的病房里。那么突然，那么紧急，还没有等我从惶惑不安中醒过神来，对面病房里就传出了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一位28岁的农村妇女撇下了4岁的孩子匆匆而去。我一下子感到了死神就在身边游弋，在寻找着下一个可以任他宰割的脆弱的生命。

    38天后，我被接回家来，西医的治疗不仅没有任何起色，因为延误了病情，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元气，连坐着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去看中医时，我只能在父母和姐姐三个人的拖拽下才能勉强上楼，而且必须立刻躺在走廊的连椅上才能倒换出那口憋闷的气来。体重锐减，除了偶尔吃口馒头咸菜或一小碗稀饭，剩下的就是两大碗黑乎乎又苦又酸又略带咸味的汤药。

    因为病，我失恋了。看着他离我老远地站着，我就知道我们没有那个缘份。在化验单如雪片般的飞舞中，我的人生列车急速转入了一片长满蒿草荆棘的荒芜之地，我知道属于我一个人的旅行已经开始了。

    每天看着摆在面前的两个大碗，我真想一个猛子扎进汤药里，把自己的身体全部浸泡在其中，让自己从里到外的每个细胞都得到一次彻底的清洗。恨病吃药的心理让我每次总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怯懦与迟疑。

    然而，中药的疗效太慢了，每次的化验结果都显示着一切功能都不正常，而且，全身出现了剧痛，每一个指尖甚至到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布满了敏感的疼痛神经，身体的某些部位甚至出现了一些类似出血点的红斑点。我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我想起了住院第一天那个撇下孩子匆匆离去的母亲，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她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难道下一个就这么快地轮到我了吗？

    我想到了自己二十三年的路程。上中学时母亲曾告诉过我，在怀上我时，她已近四十岁，所以她并不想再要孩子了，一心想去医院做手术，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这样我就得以有幸来到世间。对这件应该感谢父母的事情，我的内心现在却凭空生起了一种怨恨的情愫，我怨恨父母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我来，让我在人生最美好的季节里欲死不能，欲活不成？！

    身体的病痛日复一日，我切实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的滋味。一天到晚在床上耗着，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心理的巨大压力使我常常在刚刚躺下盖好被子的同时，又猛地一下子坐起来，然后惶惑地望着周围的一切，桌上的中药包堆得和小山一样，有增无减，窗外行人的脚步声说笑声又给我平添一份焦躁不安；呆坐上三五分钟，接着又躺下去，使劲闭上眼睛，却总觉得眼睛一个劲地往上翻，就是闭不上睡不着……后来我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有这样一句话：“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我能深深地理解他这种描述背后所隐含的一份带着浪漫色彩的沉重，如果可以，算狗尾续貂的话，我给这位我非常敬重的作家再加上一句---------“在那里，它（自己的身影）正慢慢地变短变小，渐渐走向消失……”那时的我还赶不上史铁生幸福，他有轮椅可以随意外出，我无力行走，浑身痛楚，被死神堵截在临街的那间小屋里，而窗外却是如火如荼、澎湃着的生命之海--------早就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更让我承受不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孤独和无助。我和外界几乎断了一切的联系。姐姐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孩子需要照顾，不能常常回来。父亲已过七旬，母亲已过六旬。我知道，如果我终日以泪洗面的话，我的生命历程会结束得更快更早------医生早就严肃地告诫了我。于是我以一种表面的若无其事来对抗着内心极度的的孤独和对疾病本身的恐惧。可是母亲却受不了，几乎隔三差五地就对着我哭一场，她总是一边自责着对我关心不够，一边用几乎乞求的口吻来询问我的需求。这更让我的心情抑郁不已。我常常在她前脚跨出我小屋的同时，眼泪就会决堤而下……我的父亲倒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体现出任何的焦虑哀愁。他经常在我准备喝药的时候坐在我的小屋里陪我说说话，给我谈他年轻时得重症肺结核的往事，谈他是如何在大口大口地吐血之后挣扎着到川大校园之外漫无目的地乱走乱撞 --------就是为了摆脱一种对死的恐惧心理，还谈到他怎样去吃人家富裕子弟的剩饭来充饥，谈到他对恐龙------这个一亿年前不可一世的地球主宰者谜一般灭绝原因的猜测……现在想来，他老人家当时所谈的一切无一不是对我面对生死问题时的良性心理诱导，也可能是他释放自身心理压力的一种巧妙而隐蔽的自我救治。

    我觉得自己老是这样抑郁难过得话，我的一生也就这样交代了。于是我试着从家里典藏的一些中医药书籍里来寻求一点救治自己的希望，但那些中医药特殊的文言用词，让我根本找不到一点与我的病有联系的地方。而且只要我一拿起书，母亲就会马上制止。她说，医生有交代，绝对不能让我感到疲劳。我每天的要做的就是躺着，然后象烙饼一样，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在床上折腾一天，闹得夜里也常常失眠。可我还是努力从家里零散的报刊杂志中求得一会儿对自己疾病的暂时遗忘和麻木的生活状态。后来，通过对周围一些人生老病死现象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些问题。譬如，两个病人-------一个是大老粗，另一个是读书人，如果得的都是同样的绝症，早走的往往是那个识文解字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对一个休养的病人来说，闲坐闲躺和看书都是一样打发时间，为什么不能看书？因为读书可以激活你更多的思维，撩拨你休眠已久的诸多想法，让你在太过于沉静的读书时光中，于眼睛触摸到某段敏感文字的瞬间，一下子就迫使你链接上了自己的生命列车，数算出了自己在世上剩下的有限时日，从而引发你对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惧怕和绝望之情。这种联想的产生是由不得你自己的意志的。所以，有时读书太多反而会容易让人丧失更多的幸福感，人一旦生病了，还是远离书本为妙。这也算是当年的疾病带给我的一个小小的人生经验。

    我只好开始用耳朵来拦截来自墙外世界的每一个细微的信息符号。每天，还是黎明时分，我便在小巷里的吱吱呀呀开门声的呼唤声中醒来。随之便是小贩的叫卖声，还有早出的行人咔哒咔哒走在青石板上的节奏，过不了多久又是上学的孩子们呼朋引伴的喧闹。此时墙外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成了生命之花怒放的动听旋律，让我深切地感受到活着并能自由地行走就是一种最大的幸福。在我二十三年的人生过程中，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有意识的去捕捉过这种感受？由此我推断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年轻这个词与青春美好活力这些词毫不相干，其实，它就是肤浅张狂幼稚愚蠢的一个美丽外壳而已，一个人不经历痛楚，他就永远年轻------永远地幼稚可笑。

    我在极度的苦闷和孤独中想起了一个打发时日的办法。先前，病来得那么急，那么重，不仅把全家人都吓蒙了，甚至连爱好音乐的自己都忘了用歌声来放松一下自己的紧张情绪。邓丽君、罗大佑、杰恩·克拉德波里莱的小号，安捷罗斯的吉他，詹姆斯拉斯特等乐队，还有单田芳的《白眉大侠》、《五鼠闹东京》、《七侠小五义》，此时如甘霖一般一下子从天而降，我床头的录音机开始了它的喧闹。我想我总不能就这样沉闷地等死，死神到底距离我有多近，谁也说不清。我不如当一天和尚就撞一天钟，那个时辰究竟在哪一天到来，就只能交在神佛的手中了。反正我也就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吧。

    在喧嚣中，我渐渐地模糊了时间的推移，似乎也给自己找到了最好的止疼药和镇静剂。在邓丽君柔美的歌声里，我感受到了一种切近的温情，在三大乐队里，我看到了蓝天白云，轻歌曼舞的浪花，在白眉大侠的仗义行侠和细脖大头鬼房书安的机智诙谐中，我触摸到了生活层面上那些阳光的、有趣的、能激发人对生的渴望的东西，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人如果在等死的过程中，还能聆听到世界上那些美好动听的声音时，死神似乎就会退却一点距离------因为死不再是让我心中关注的唯一。由此我慢慢地摸索出了一条经验：在一个人突遇死神的围追堵截时，拼命的反抗似乎并不是一种高明的计策，这正如在丛林里行走时突遇一只猛虎，迅速逃命和武力抵抗都只能加速自己的灭亡，这时不如让自己静下来，什么也不做，以静制动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办法，也是最明智的对峙策略。我烦躁的内心似乎有了些许的平静，这也可能是我渐渐安于命理的一点麻木不仁的表现吧。所以时至今日，我都对邓丽君、单田芳等这些艺术家心存万分的感念之情，是他们对生活炉火纯青的艺术演绎陪伴着我度过无数个百无聊赖的日子，我也非常感谢我的父亲，是他的音乐爱好滋润了我当时无所依托即将干枯的心灵。

    病情终于稍微稳定了一些，我和父母商量着要去上班。父母都已退休，为了给我治病，不惜把所有的养老金都花在我的治病上，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得再这样啃老？再说，老憋在家里，终究不是好办法，家里终日弥漫着的那股药味让人的思想成天浸渍在一种担心中，我必须换一种环境，转移一下注意力。

     可是上班也并没有给我带来些许的放松，接踵而来的是同事的冷眼与嫌弃.四处都是异常惊恐的眼神,拒绝歧视打压无处不在,我看过的报纸被人当着我的面迅速扔掉,开会时大礼堂里我坐的一排椅子空无一人,所有的同事都至少和我坐的地方要隔开三排以上,最后我被迫搬进了一间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去,原来那些说说笑笑的同事几乎都变成了陌路.单位领导也不给我排课,也没有人过问我的出勤,单位组织任何活动也没有我的份,总之我成了一位自由来去的云游大仙,每天上班要面对的就是一块破旧的黑板，一套布满沧桑的黑漆漆的旧桌椅。这时我才痛彻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疾病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心的冷漠，世态的炎凉。这是一张大网，罩着所有的人，如果不想被它牢牢地缠住、窒息而死，自己就要给自己撑起一个生存的空间。然而我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呢？既然自己改变不了环境，就只能去调整心态去适应。先前生病休养的一年已然让我习惯了冷清和寂寞。我开始试着盘点过去时光里自己曾经关注过的兴趣点，英语，唐诗宋词，音乐，书法，想起它们曾带给我的乐趣，我可以心血来潮地摆弄上几天，但是一年来疾病的折磨已经让我再也没有过去那种充足的精力和体能去费脑子学习记忆，更何况我的病征还没有消失，稍微一累就心慌气短，说不出的那种难受的滋味。我的生命处于一种游移不定的状态。写写毛笔字，拿起来端详一下，又把它揉成团顺手甩进垃圾箱；看上两页英语，那些熟悉的单词转眼间就忘，跟着随身听唱两句邓丽君，音色沙哑难听 ……就这样，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似乎有点追求，其实是在漫无目的地消磨时光，是以一种毫无头绪、朝三暮四的忙乱来填塞内心的空虚。这样的日子我持续了近三年。

    三年，我的一切都荒废了，我的小小的空间里四处扔着用过的宣纸，干硬的毛笔，没有装盒的磁带，我重新又陷入到了一种心神不定的迷茫之中，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被丢在这间小屋里让它慢慢地凋零枯萎？无数个夜晚，当我独自彳亍在寒气袭人的街头，望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我就想有谁能知道我此时的苦闷与孤独？还有对未来的那份惶惑？那些闪烁着红灯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的车辆载着的究竟是幸福还是悲伤？如果生活中到处都是幸福的话，为什么我却没有碰上？如果生活中到处都是快乐的话，为什么这个世界还会充斥着各种哀哭的声音？为什么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人们总是相互送上诸如“祝你幸福，祝你快乐”的吉言美语？那不成了一种带有慰安性质的相互欺骗？这样想着，我就渐渐明白了幸福和快乐的含义其实都是最模糊的，当你的生活趋于一种相对平稳的状态时，你就应该发现自己的幸福，体会自己的幸福，认可自己的幸福。正如我今天能从那种无法行走的半死状态中挣脱出来，自由地行走在大街上一样，这就是一种幸福，就是一种幸运，就是一种快乐。

    就是在这种一边思考，一边又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读到了一本有关施韦泽敬畏生命的书籍。作为年轻时代就已经盛名在身的管风琴演奏家、巴赫研究专家、并且取得多项博士学位的教牧人员，他将自己毕生的精力和爱都献给了非洲那些陷在深重灾难的人们，他的敬畏生命的哲学伦理思想把同情的范围从人类扩展到了所有的生物，这种博爱的精神不仅让我热泪盈眶，也在我的内心点燃了一盏从未有过的心灯。

    是的，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习惯动作就是先低头看地，然后再仰头看天，其实仰望天空的动作就是找寻天父上帝踪影的潜意识的不自觉的流露。当我第一次跨进教堂的大门时，我就已认定这里将是我最后的精神归宿。偌大的礼拜堂虽然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有着良好的公共秩序，人们出入，相互点头微笑致意，看不到任何苦容愁绪。尤其是门口那位接待招呼我的义工，虽然满脸是白癜风的白斑，但一看却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让我的内心顿时泛起了层层的暖意。主耶稣的爱光照着我，包围着我，我扑倒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四年多的苦痛伤悲顿时喷涌而出……

    主耶稣的个人经历和他为全人类所奉献的爱与牺牲，让我在仰望上帝的同时，学会了从宗教的角度去重新审视自己四年的生活经历。生病，在我看来，不再是一种晦气的命理，其实它应是上帝对某个选民的特召。人们在匆匆忙忙打理生计的过程中，是没有心绪去聆听上帝的教导的。生病了，有的是空闲的功夫，尤其是当你解下那些整日缠绕在身上与各种名利欲望紧密扣连的绳索时，你的心就自然贴近了上帝，更容易走进一个纯美而高尚的精神家园。

    此后四年，我又经历了一条父丧、母病、恋爱异常曲折艰难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上帝继续用各种困难和挫折锻压铸造着我的精神世界，这种反复的历练使我渐渐拥有了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增长了一种会识别浮华与质朴，虚假与本真的见识，也让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旅行，不是一种洒脱的无牵无挂，而是一种独自面对更多的更沉重的担当，也是上帝爱一个人并且要造就一个人的独特方式。

    在我自生病后的第九个年头，我的生命列车终于驶出了那一片充满沼泽泥泞，乱石沙坑的荒野之地，属于我一个人的旅行经过了八年的抗争鏖战，终于结束了，回望来时之路，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孤单，因为上帝始终在用爱给我导航。

                  
             《only   yesterday 》

 歌词取自网上，感谢译者

 After long enough of being alone
独自一人已经太久
Everyone must face their share of loneliness
那份寂寞总得承受
In my own time nobody knew
在我的孤单岁月里
The pain I was goin' thru
无人知晓我经受的苦痛
And waitin' was all my heart could do
心之所能，唯有等候

Hope was all I had until you came
在你没来的时候，希望是我全部所有
Maybe you can't see how much you mean to me
或许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有多大意义
You were the dawn breaking the night
你是冲破暗夜的黎明
The promise of morning light
是晨光的诺言
Filling the world sur-rounding me
充满了我的四周

When I hold you, baby baby, feels like maybe
当我拥抱你的时候，宝贝，宝贝
Things will be all right
就感到一切都会更好
Baby, baby, your love's made me free as a song
宝贝，宝贝，你的爱让我如一首
Singin' forever,
永远唱响的歌一样自由
only yesterday when I was sad and I was lonely
就在昨天，当我孤独，当我悲伤的时候
You showed me the way to leave the past and all it's tears behind me
你为我指路，让我远离过去，不再泪流
Tomorrow may be even brighter than today
明天会比今天更加明亮
Since I threw sadness away Only yesterday
因为就在昨天，我把悲伤扔到了身后
I have found my home here in your arms
在你的怀抱里我找到了家
Nowhere else on earth I'd really rather be
世上再没有其它的地方我愿停留
Life waits for us share it with me
生活等待我们分享
The best is about to be
最好的一切就会来临
And so much is left for us to see
如此广阔的世界 我们一起欣赏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