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冬 夜 烛 火

                                                  曹明霞

“爸爸，三停把铅笔又削折啦。”

“我看不见嘛。”

“往那边点，别挤我。”

“爸爸，你看二姐把那点亮儿都占了。”

火炕上的四个女孩，趴在蜡烛前，她们依次为刘红刘玉刘停刘玲，挨肩姐四个。家里为了区分，更多的时候叫她们大红二玉三停四玲。没有桌子，她们写作业基本是趴在炕上。也没有电，一柄蜡烛，用蜡油粘在炕沿儿，空气中的冷风把烛苗吹得东摇西歪，唿嘹唿嘹。

向爸爸告状的，是二玉，她知道父亲心疼那把铅笔，那是父亲从木器厂，偷偷省回来的。说看不见的三停，确实觉得烛苗太小了，东飘西摇，她几次都削到了自己的手。让三停“往那边点”的，也是二玉，天天晚上趴在蜡烛前写作业，她的心情烦透了。按顺序，她和三停离烛光最近，可她的心里还是不高兴，找茬。只有四玲，最小，才上一年级，每天上半上午的课，另外半天，课堂要倒给其他年级的同学，这使她上学上不够，作业写不够。看二姐挑事儿，她奶声奶气地也向父亲告状，说二姐把光源都占啦。她讨厌她的不消停。

“我看你们别写了，快睡觉吧，天天点灯熬油的。”发命令的是母亲，她才三十多岁，已经女儿成群。除了那四个写作业的，她怀里还有个小五，叫五多儿。母亲希望换个差样的，变变品种，可老天考验她的耐心，又是女孩，实在是多余了。女人坐在黑暗中，生活的不如意，让她的心情也如这暗夜，黑极了。

四玲嘟囔我语文还没写完呢。

三停说我的笔尖老折，才写了一道题。

二玉是最欢迎母亲这样的发号施令了，她不喜欢学习，也头疼写作业，每天的晚上，是她最难过的时光。“不写啦不写啦。”说着就稀哩哗啦地收拾。

“我还要写嘛。”四玲攥紧铅笔头，坐起来挡在了蜡烛面前。小脸气得通红，用笔尖对着二玉，仿佛她若动蜡烛，她就要戳她。

大红是老大，懂事，她知道家里的困境，又怕母亲生气，她过来抱起了四玲，说走，咱们回屋睡觉，明早起早写就有亮儿了。

“爸，咱家什么时候才能给电啊？我天天数学题可多了，老师还说让我参加比赛呢。”三停拿着作业本下了地，走到父亲跟前，她知道父亲喜欢她。

刘木森正在膝盖上扒拉算盘，黑黢黢，没有光，刘木森的算子也打得噼啪响。刘木森是木器厂检尺的，外号铁算子。没事扒拉算盘，既消时间，又散愁。

他问三停：“你们班抽几个？”

“仨。”

刘木森嗯了一声，满意的弯了弯嘴角。几个女儿中，三停脑子最好用，小九九都是心算。他下决心地站起来，说明天，明天我就去要电，电厂那帮王八犊子，再不给电，我，我找他们厂长去！

女人嘁了一声，是小瞧，说你找县长得了。

要电都要仨月了，还给人家送过烟，都没办成。

刘木森闷闷的来到屋外，他看到高高的电线杆子上，挂着他家的电表，雪地微光映照，使那砣黑东西像一篷鸟窝。电厂的人把家家户户的电表都给高高挂到电线杆子上，高到一般人摸不着，够不到，是防止窃电。查表的每次来，都要戴上专业的脚盘索，一蹬一蹬，攀上去看。

刘木森心虚的吐了一口气，电表没上电线杆之前，他也会窃电，办法是跟孙把头学的。一截小铜丝儿，弯成U型，插到电表下，神了，那电流立时放缓了，走得非常的慢。家里四个淆（学）生——刘木森文化不高，他一直管学生叫“淆生”，家里四个淆生，还有小孩，用电的地方太多，不省点，实在缴不起呀。不过，他现在有悔意了，和用电相比，蜡烛更费钱，几天一包，几天就是一包，比吃油还贵呢。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这片儿断电，主要的是电线杆子朽了，倒了一条线，没有再埋。电厂的人说反正给他们电，还偷，不如直接掐了省事。

刘木森再回屋，女人抱怨他别里出外进的呼嗒了，屋子里好不容易攒点热气儿，又被他呼嗒凉了。（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