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故国之思-----石英杰诗歌印象
(2015-11-01 09: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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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故国之思
——石英杰诗歌印象
辛泊平
尘世呵
不幸落在你们手里的
只是无法收回的被侮辱被鞭笞的肉体
而那些倔强的灵魂
一路跌跌撞撞
一直在使劲挣脱
妄图冲出风
冲出这个庞大而诡秘的时代
——《奔跑的芦苇》
认识一个诗人,日常的交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文本。这样说,几乎等于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这样说了。面对石英杰和他的诗歌,有时候我很难把两者放在一起考量。这是一种必然的困惑。读他的人,更多的是一种燕赵的开阔与豪情,是一种积极的入世态度;然而,读他的作品,我却读出了太多疏离的情感与出世的情怀。当然,这里的出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超凡脱俗和遁入空门,而是一种与现实的紧张关系和自觉疏远的价值取向。所以,为了更为客观、更为深入地把握诗人石英杰,我不得不刻意忽略那个兄长般热情而又善解人意的人,而是把关注的重心放在更为冷静的文字上。记得孟醒石说过,他的诗比他的人更真实。我也希望如此。就让我从石英杰的诗歌里,从文字开始,再终于文字,把那个更为真实和立体的灵魂找出来。
那么,现在就从这首《奔跑的芦苇》开始。帕斯卡尔说过,人不过是根会思索的芦苇。帕斯卡尔看到是人的脆弱,也是人有别于其他生物的思想。在石英杰这里,这根芦苇不仅有思想,而且有灵魂,有鲜明的立场与突围。有思想不等于有灵魂,思想是思维的过程,也是思维的结果,它可能衍生行为,但也可能什么也不能改变。而灵魂,则是一种超越思想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思想是现实的,它是客观世界的反映;而灵魂则是一种抽象的存在,它来自“天国”,来自神谕,来自生命最初的记忆。所以,有灵魂的芦苇,一上来便是一种不合作的态度,他觉得落在尘世是不幸的,因为,他看到了此在的侮辱与鞭笞,看到了其中的荒谬。对那些外界强加给他的伤害,他没有选择忍受和妥协,而是拒接领受,更拒接合作。他要行动,要奔跑,要挣脱这种“庞大而又诡秘的时代”,即使是跌跌撞撞也要奔跑,即使是伤痕累累也要奔跑,那是他的坚持,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是他对生命的最高意义的承诺,是灵魂的应有之义。这是一首具有隐喻色彩的诗,芦苇不过是诗人灵魂的具象化存在,它是诗人的生命写照,是一种精神象征。
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具体的语境,这首小诗会给人以突兀之感:没有前提,没有铺垫,诗人感受到的伤害究竟从何而来,他又要奔向哪里?作为单个的文本阅读,这当然会成为问题。但是,如果把这首作品纳入诗人的精神谱系和文字系列,那么,它便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情感变化。当然,必须承认,这首诗单独存在同样成立,那些所谓需要明晰的背景和理由,只是诗人给读者的留白,它需要读者进入自己设置的语境,借助联想和想象,和诗人一起去完成文字外的部分。退一万步说,一首诗仅仅提供一个形象,也是一首完整的诗,而这首诗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突围的形象。在这里,我不想对诗人单个文本的意义作过多阐释,这不是我的重点。我想说的是,在石英杰这里,这个文本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深入认识诗人的动力。它促使我们不得不走进他的诗歌世界,完整地经历他的精神之旅,立体地感受他的灵魂吐纳。
于是,我读到了这样的诗句:“砧板上挣扎的故乡/被屠夫捅杀,大卸八块//扔进铁锅/放上葱,姜,桂皮/愤怒如热气难以遏制/但血腥味却不得不褪去/炖烂的故乡,肉和骨头慢慢分离”(《炖烂的故乡》), “我的城池埋在地下/到底被囚禁了多少年/我的河流/踉踉跄跄哭了一路/如今,为她流尽了最后一滴泪水” (《断流的易水》)在一个被欲望挟裹的时代里,一切都成为了消费的对象,连同我们的出生地,连同我们赖以生存的山川河流,连同我们的精神故乡。众生喧嚣,众神狂欢,那些美好的回忆不复存在,眼前只剩下即将干涸的河流,只有再砧板上挣扎、最终被炖烂的故乡。骨肉分离,那不仅仅是现世的土地,更是诗人的心灵。记住乡愁,多么美好的愿望,又是多么的陌生和遥远。在一个已经被过度消费的世界里,那种呼唤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对此,诗人有深切的感受,因为,他已经看遍了那种无处不在的贪婪和没有节制的索取,已经洞悉了欲望泛滥的走向和恶果。所以,他只有哭泣,只有奋力挣脱那由欲望打制的枷锁以及伦理混乱的牢笼。
在诗人看来,在欲望挟裹的世界里,落日下的河流“------分明是烧红的刑具/灼疼黑下来的土地”,“黑暗灌醉无辜的人/下蛊催眠,让忠诚者习惯背叛”(《萤火虫》),“大地黑下来,天空都在附和/遥远的石头被不断磨亮/可星星只是复制品/我该相信谁,又该归降谁?”(《旺隆湖的暮色》)一切都颠倒了,价值混沌,意义暧昧,世界仿佛又回到了蛮荒时代,需要不同的生命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是随波逐流、与世浮沉,还是坚守记忆、重建灵魂的香格里拉,这是一个问题。诗人不是超人,对这种尴尬的人生境遇,他有过怀疑,也有迷失,他写到“这个悖逆者迷路了/他需要光,需要点醒,需要神的指引”(《风并没有现身),他需要一种光照耀前行的路,他需要一种力量洗礼带罪的肉身。“那个带罪之人远道而来/在佛前慢腾腾跪下/蒲团像磁铁/收服了时间的碎屑和隐秘的星轨” (《偈语》)虽然,这种罪过不是诗人所犯,他只是为他的同代人完成灵魂的救赎。
于是,他开始寻找另一种意义;于是,他遇见了故国;于是,他打开了记忆之门。
“我深陷于版图----/你在我的背上/流淌着。漩涡裹挟着泡沫/抚摸着龟裂的朝代/抚摸着密密分布的丘陵、平原//背负起上游和下游,背负起断代史/河水荡漾,掀开伤口/一百年,一百年/露出星光照耀下的异乡 //你像泪水流淌着/在我的脊背上刺青,纹身/你像流民呜咽着/用狼毫笔写下草书与楷书/写下八卦,传说,族谱,庙号//我匍匐着,拿出整个胸脯/去爱满地的沙砾和卵石/去爱消失的倒影,淤泥/我这样爱你:用后背替代河床/为你持守,为你湿润,也为你干涸” (《易水,我深爱的河流》) 我喜欢这首诗,因为,它让我想到那超越故园之情的故国之思。相对于故乡的地缘性,故国则是一种更为深远的精神关怀。它具有深厚的民族性和人文性,是一种文化认同和灵魂皈依。在石英杰这里,易水河所指涉的文化便是那种慷慨激昂的燕赵文化,它孕育过“重然诺、轻生死”的侠客精神,孕育过重礼仪、轻财货的中原气度。虽然它 “微光渐渐退去。这件冷兵器/遗留在空旷的大地上,只剩一个剪影/像小小的刺”但依然会“扎进尘埃,扎在诡秘的历史中”(《荆轲塔是件冷兵器》) 因为,它已经成为一种隐藏在诗人灵魂中的血流,成为一种他对抗尘世异化的坚硬骨骼。
从不堪的现实中奋力突围,石英杰一路奔向心中的故国。此时,他意志坚定,不再彷徨,因为,他似乎已经感知“风正打开编年史,打开一座沉默的金銮殿” (《傍晚的桨声》),在那里,“故国,你起伏的胸脯上/我就是盘踞的河流/宛若裂纹,怀抱一件陈年瓷器” (《大风吹灭多少悲欢》)。当然,诗人并没有沉溺于一种虚无的幻想,更没有盲目,他清醒地知道,故国只是一种记忆。但记忆也是一种存在,记忆也是一种与现实对抗的力量,有了这种可以重构理想与价值的记忆,就可以完成另一个灵魂世界的重现,一切皆有可能。于是,他愿意成为新时代的西西弗斯,为了信念,“用一场鹅毛大雪为她招魂/那些磨损的铭文,铜戈/那些瓦当,作坊能不能苏醒,复活/我想彻底搞清楚/那些遗址到底埋藏着多少不肯散去的冤魂/那些真相到底消耗了多少屈辱,不公和悲愤?”(《断流的易水》),他要义无反顾地推着那块巨石上山,因为,“故国,我怕瓦解了,会被轻轻吹散” (《大风吹灭多少悲欢》),因为他清楚:“风也无法吹走一切/野茫茫的/剩下缓慢移动流萤/剩下揪心之美,苍茫之痛” (《傍晚的山间》)。可以这样说,在这个似乎没有回程的道路上,诗人却获得哲学的深意与美学的庄严。
山岗继续沉默
牧羊人跪了很久,很久
他被抢劫一空
苍天呐,终于借给了神秘的羊群
——《大雪斜着下》
让我们再读一首小诗,“大雪斜着下”。你瞧,现在,似乎一切阅读障碍都没有了,大雪斜着下,多么凛冽、严酷的人生际遇,但是,牧羊人却不因这种凛冽和严酷而躲避,他还在执着地祈求,祈求上苍还给他被抢劫的一切,于是,奇迹出现了,大雪变成了羊群。多么神秘的存在,但奇迹就在信中出现。这是诗人送给我们的礼物,他想借这首小诗告诉我们,无论是遇到何种困境,我们都不应该妥协,更不应该放弃;我们可以把希望交给上苍,把灵魂交给信仰,把所有的困惑和挣扎交给文字。然后,“再过三十年/我也会像这段消失于荒野的长城/变成沉默的废墟,绝口不提往事”(《灌木》)我们将在文字里搭建一个朴实而纯净的房屋,在那间屋子里,我们摒弃名缰利锁,远离欲望的污浊,倾听流水,倾听心灵,像春花秋月一样成为时间,在一种弥漫着诗意的忧伤里回归生命的故国。
2015/11/1凌晨1时25分
作者简介:辛泊平,诗人、评论家。70年代生人,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任河北省青年诗人学会副会长,曾获河北省文艺评论奖,中国年度诗歌评论奖等。现居秦皇岛市,
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文艺报》等海内外百余家报刊,并入选多种选本,作品被《读者》《青年文摘》《中华文摘》(香港)等三十多家报刊转载,有作品被译介到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