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范敬宜先生
几分钟前,突然在网上看到一个消息——“人民网北京11月13日电,人民日报社原总编辑范敬宜于今日13时42分因病抢救无效,在北京医院去世。享年79岁。”
这真是一个令我无比意外和震惊的消息。注视着电脑上敬宜先生的照片,我的心中涌起深深的哀思,不禁回忆起自己与敬宜老师不多的、但使我终生难忘的若干次交往。
我是1993年8月由于户口即将来北京,要联系工作,经时任文汇报驻京办事处主任、北京首席记者王捷南兄的引荐认识敬宜老师的。当时敬宜老师还在经济日报社担任总编辑。之前捷南兄向他介绍了我的情况,敬宜老师未做丝毫推诿,慨然表示让我直接与他联系。于是,按照电话联系后约定的时间,我到了当时还在王府井的经济日报社。
尽管捷南兄跟我讲过,说范敬宜没有架子,对年轻人非常好,但是,见到我由衷景仰、地位又如此高的新闻界前辈大家,我当然还是有些紧张,而敬宜老师亲切和蔼的态度,让我很快轻松了。对我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晚辈,他毫无居高临下,而是很耐心、很和气地听我讲述了自己的情况,留下了我的材料,表示他会仔细看的。这种例行的见面其实见了、讲完事情也就算完毕了,但是,他却丝毫没有那种公事公办的姿态,讲完求职的事情后,他又询问我最近在做什么,当我提起自己有几篇打算撰写的政论文章,他马上流露出兴趣,逐篇询问了主题和内容,当即表示,你可以写出来给我们报纸。他说的那么自然而然,毫无半点做作。对于我这样一个年轻晚辈、一个求职者,居然向我约稿,除了让我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同时,还让我深深领略到他身上高贵的大家风范,这是一种高度的新闻职业精神的自然体现。之后,隔了没多久,我给他打电话,想询问工作的事情有没有可能,他表示对我的情况还比较满意,已经跟报社主管人事的领导讲过,打算接纳我到经济日报,具体操作还会履行一些程序的,会安排干部部门与我联系。这是我第一次与地位如此高的师长辈打交道,竟然这么顺利,真让我无比感动。特别是在与敬宜老师交谈时,他的亲切平易、诚恳和善、宽厚睿智,确令人有如坐春风之感,从那之后,我对他都未再称呼“范总”,而是发自内心地叫他“敬宜老师”。
不料,工作的事情尚没有开始启动,突然听说他调到人民日报社去任总编辑了。这于他当然是好事,说明他得到了中央领导层的信任和重用,但是,对于我自己谋职来说,又是一个让我暗暗感到很懊丧的消息,因为,他履新前后有那么多事情,如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的一点琐事,当然就此作罢了。然而,我心头毕竟还是有点不甘,于是,在一个周日(那时还不是双休日)冒昧打了他家里的电话,因为此时他在人民日报的新电话号码我并不知道,而且,他已经擢升为正部级干部了,办公电话是不容易打进去的。没有想到,他主动告诉我,让我与接任他的经济日报总编辑联系,说已经将我的情况向新任总编辑做了介绍,说像我这种情况(当然是褒掖)报社还是需要的云云。当我向他索讨新的办公室电话号码时,他未作丝毫为难就告诉了我。
于是,我又与经济日报新任总编辑杨尚德先生(也是一位蔼然长者)联系,经过一番程序,经济日报决定接纳我,并且在报国家人事部的户口审批表上“北京接收单位盖章”一栏正式盖了章。不过,这其间,报社干部部门的某些具体负责人,虽然不能说是刻意的,却又分明感觉得到有点设置阻碍,其态度与敬宜老师的真挚诚恳构成很大的反差(尽管最后结果还是决定调我),所以户口批文下来后,我自己又犹豫了,最终,选择了另外一家新闻单位。但是,自始至终,敬宜老师待我的诚恳友善提携,令我终生难以忘怀。
我到另外一家新闻单位上班后,去人民日报看望了敬宜老师两次,每次都是直接给他打电话联系的,他都爽快地约定好时间,去到以后都非常耐心地问询我的情况。记得大约在1994年10月,我给他打电话,跟他说,1994年11月是孙中山先生提出“振兴中华”的口号整整100周年,我觉得,人民日报应该安排文章纪念这个事件,他马上说,那你来写吧!写了给我,我们发。我当时确实在着手赶写一篇这个主题的文章,但我是为了给自己正在负责编辑的报纸副刊写的,加上我觉得自己学养比较浅陋,如果在人民日报上发这么一篇东西,自己也不太够格,结果就吞吞吐吐没有敢应承,文章后来就在我自己的报纸上发了。但这个文章确实是那一年国内大报就“振兴中华”提出100周年所发的唯一一篇纪念文章。
知道敬宜老师是书法大家,我就向他提出请他给我题写两幅字,他也立即爽快地应允了,让我选定内容后给他写封信,他再给我写。我于是就选了两个内容,一个是“见贤思齐”,另一个是他的先祖范文正先生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请他能赏书给我。很快,他就写好了,通过交换途径寄给了我,范文正先生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幅,还钤盖了“文正公二十八世孙”的印章。懂书法收藏的人都知道,钤盖了这个章后,这幅书法作品就极大地增值了。第一次写了后,其中有一幅有一些瑕疵,与他通电话时我硬着头皮说了,他表示,那我再重写一次。于是,第二次又写了这两个内容,这次写好之后,是我在一个周末去他家取的。那天在他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人打扰,就我们两人,他看来很有兴致,跟我就搞新闻工作要提高自己的学养讲了许多,并且还带我在他的书房里欣赏了他的绘画作品,让我受益良深。
后来,我断断续续地与敬宜老师还有过一些联系和交往,但是,由于自己在那家单位的境况不是很理想,自己感觉见到他有一点乏善可陈,同时也觉得他实在太忙了,就渐渐地没有再怎么敢打扰他。他从人民日报卸任以后,在全国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委员会任职,又出任清华大学新闻学院院长,着力培育新闻人才,种种情况我都有所关注,也曾经暗自动过报考他的博士生的念头,但终因自己做事有许多惰性,而只是流于内心谋划。再后来,我工作变动离开了新闻界,觉得见到他也许都难以说出什么让他感兴趣的话题,最终未再联系。我万万没有想到,尊敬的、给予过我恩惠的敬宜老师,突然仙逝了!真是悔之晚矣!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那些多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敬宜老师温蔼的笑容,他的儒雅气度,他不缓不急的语速,都那么活生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回忆这些与敬宜老师交往的点点滴滴,我深知,其实完全不是由于我有什么过人的才具令他格外青睐,他只是出于关心爱护提携年轻后学的本性天性,自然而然这么去做的。我相信,世上像我这样受过他恩惠的后辈,一定还有许多许多……我庆幸,在自己庸碌的人生中,能够有机缘得以接近和领略这样的文化大家。
我垂下头,默默祭悼敬宜老师,遥祝他仁厚、高洁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几句话:
昨晚快12点时在网上看到范敬宜先生辞世的消息,我在网上浏览了一些有关他在世时参加活动的内容后,就动手写这篇文字,直到今天凌晨写完,然后就将它贴在这个荒芜许久的园地上了。
不意今天上午10点多打开网络后,发现此博文被新浪推到博客首页了。我真诚地感谢新浪,同时也觉得非常惭愧,因为,写怀念范敬宜先生的文章,我其实是远不够资格的,他有那么多故旧、私友、同事以及真正的门生,且轮不到我这个仅仅只是萍水之交的人来撰写回忆文章。我相信,很快会有更多真正熟悉了解他的人写出比拙文强得多的文字来。
(2010年11月14日,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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