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頁(陸拾捌)
三頁聽上輩人說過五四年破三頁,無為州被淹。好在縣城保住了。是因為無城是仿照金陵紫禁城四面圍繞城牆,雖城牆遭到破壞,而被拆除用來建公家房子。但是人們還是防洪前把城牆缺口補上了。自然使無城沒被淹沒,但洪水最高峰已接近城牆上。但是城牆之外的廣大農村卻全被淹沒。三頁後來閱讀《州志》方知。無為古稱澤國,州城就澤國之中的一個地勢相對高的小洲。因此十年九澇。所以歷朝歷代興修江堤。使得圩田增加。從無為州的地理結構來講,海拔西南高、東北低。所以人們一旦遇水澇,惟有向西南方向躲災。但是人們躲水災的情形又是怎樣呢?明崇禎進士張克佳曾作《洪水賦》,詳細地述說了無為州遭受水災,州民流離失所的慘烈情形:
這水旱作害,老百姓有何罪?城為沼澤之地,老百姓都要喂魚嗎?想三春的時候還少雨,到了四月連泉水都乾枯了。禾苗長得很驕茂,連鋤頭都插不進去;螟蟲很多,禾苗全都被苞甲起來。農人餓著肚子幹,赤著瘦弱的身子。農民們急切盼望著,蒼天你何時下雨啊?農人力已使完了,切望下雨。幸而下了時雨,可是又為何久雨作惡?風不但使大氣污濁,而且陰暗。我們這塊地方,並非惡壤,東南有大江天塹,西北有群山相接。山峽連天,九天之水像倒下來似的,江潮加雨,洪流聲傳十裡,河裡港裡的水都漲起來了,全境已無一堰完好。波濤之惡啊!還加狂瀾。地因久旱,都自然開裂,上崩下潰,內外夾攻,加上風啊雨呀,一天接著一天。前村剛水漫如迷煙,後村又大水如噴雪。聚集群力,分工巡視,補崩塞漏,晝夜不停,還要給堤加高培厚,人人疲憊。水沖堤破,想救無能。波翻浪湧,無路回家。頓足呼號,流來人倒。急流旋轉的地方,許多死屍填於一處。幸有未死的人,有的挽著浦草,有的伏在樹上,求救無人,最後還是死了。
洪水猛進棧場,全家驚恐,水很快到了門口,進了庭堂,弄濕了糧食袋,毀了房牆。攜妻抱子,攀上棟樑,長呼求救,盼望遠方,終因力盡,墮入水中央。夜半更慘,沒有燈光,老人、病人囑咐親人快逃,兒女啊心驚膽慌。衣服漂子,床被倒物埋了。洪流的衝擊聲,誰也不忍聽聞。白水茫茫啊,已分不清顏色了。身子浸在水裡任風蕩漾,殘魂恍恍隨波泛月,好像是夢又好像是真,生是無望了。也還是小船,一面劃一面遊著,這是貪而無厭的愚民,只打撈財才不救人,終因弄的東西多了,人物都沉到水去了。一些逃出來的人,成群居在荒郊野外,用草披個窠,沿著山岡搭個棚,那些長渠小溝裡馬蝗烏蚣成群,水邊雜草中的蚊虻伸手成把,有的住在死人的墓洞口裡。到了深秋風寒水冷,災民們還是露天之下,因無食連動步都艱難了。因喉嘶啞,連啼哭也無聲了。垂死人對垂死人,手拉著手而不忍鬆開。附近的災民搬遷,搶著租住小破房,一些要來乘船到城裡的人,為搶渡而大嚷,人群越聚越多,燒草如鑫,吃糧似寶,肚子餓得咕咕叫,而燒柴如桂,大米如玉。再往前走不能進,找個地方住下來吧,誰來幫助呢?可憐的老幼們只能以城牆阪的裂縫為家;男男女女都雜居在僧人的房子裡。城牆拐角的地方有親人的屍體,水浪裡還有嬰兒的啼哭之聲。少小的女孩子,被賣而載入商船。一些英雄好漢,也被餓倒在山腳之下。
賣犬賣雞的,為一厘一豪而爭,那些狡詐的牙奸市滑子相對為樂,他們勾結把賣的犬雞你傳我、我傳你地搶走了,那賣雞犬的人空手而歸,妻啼子哭,因為已多天無炊了。也有賣得錢的,那也是以十得一換米升餘,分粒而食,姑且飽下現在又愁著明天。明日怎麼辦呢?出去乞討。但是富者都些吝嗇鬼,把門關得緊緊的。跑了一天半菽也沒有弄到,怎不可悲呢!有什麼維持生活啊?只好把懷中的子女賣掉,拋下餓而未死在床上的妻子。早晨還在商量幾條計畫,到了傍晚就明明白白地死了。泣送荒郊,心如刀割,挖肉療饑又怎能下嚥?日以繼夜地悲思,形影相隨的子女啊!不謀他策,終難免死。不是沒有富人,他們樂居在平岡上,災民們環聚其周,騷擾不停,白天看著他的鍋裡,夜上睡在他的堂屋裡,有的一聲吆喚將其搶光,甚至讓他喪了命。四鄰陷溺迷茫,生民們只有一線了,泣如鼠,聲如蟲,身為鳩,臉如鵠,找骨肉於波中,求遺孩於溝壑以為食。死者頭破血流,與水中的蓮花相映,鬚髮橫流地掛在菱芡上。到了夕陽西下,白水無邊,平波一望,空無一人。蛟蛇飲血而怒吼,饑鳥攢白骨而哀鳴。早晨萬灶無煙,晚上千村無火。白晝魂遊,黃昏鬼哭,愁雲結陣。磷火飛星,好像發生了當年趙國的一場戰爭,又好像發生了當年秦國的一大冤獄。
忙了秋冬春三季,把錢物用在生產上,可麥已熟而無收,稻未割而淹沒,誰來幫解決吃的,誰來幫解決倒了住房。流離失所人的哀如鴻鳥之號,對生與死已無所謂,好似芭蕉掩鹿了,既沒法解決暑與濕、憂與鬱,也沒法講寒與暖、饑與渴。饑民集聚的地方遍地垢穢,疫病流行,重病在道,細菌靡存。況已冬殘歲尾,衣食無著,軍隊也叫糧難,蘆草還易點。饑民信既無性命之憂了,又有什麼刑罰可怕呢?那將禍無貧富。可悲可悲啊!山窮水盡,可憐弱小的民眾,生同計時的漏水一滴,命是隨風飄搖,實在有杞人憂天的必要,寧肯怡笑於那些奢侈的人。這是慮及根本,關係明朝二百多年的明盛,關係著這無為州四十九裡人民的生死啊!民禍已極,東南的民力已枯竭了。能否安撫於這個最好時機,唯在神京了。呼籲聖朝,或停止征賦而發動捐助,或者開國庫而放賑,那就是聖心如日,聖恩似海。如果聖上能以我的意見為是,那真是黑頭老百姓的大幸。
感歎天時有感通,層見疊出,搜羅印證,通古今之畢軌哉。萃為濡須水災集覽,以廣見聞:宋朝隆興二年大水,城市舟行者累日;十五年大雨,淮溢無為軍,漂廬舍田稼,郡城圮。元朝至治三年大水;泰定帝三年八月大水,是年免廬州路田租,發粟賑無為州;至順三年大水。明朝永樂二年大水,平地丈餘。正德五年五月大雨,民田廬舍多沒。萬曆八年大水;十四年大水;十五年大水;二十七年大水;二十八年大水;三十六年江水暴漲,城四周水深數丈,溺死無數;四十一年大水,圩田盡沒。天啟四年大水。崇禎元年大水;十三年大水,圩破殆盡;十六年夏大水,沒圩幾盡;歲饑,餓殍載路。清朝順治丁亥大水。康熙二年癸卯九月大水破壩;九年庚戌大水,圩田盡沒;三十四年乙亥大水;四十一年壬午大水;四十七年戊子大水,圩田盡沒,冬疫,繼年已醜春薦饑,民采草根樹皮以食,繼大疫,流離死亡甚眾;四十九年庚寅大水,七月二十日迅雷,風雨城中,倒石坊三座,東城橋下鳥死無算;五十二年癸已大水;五十五年丙申五月江潮大漲,舊壩破,園竹多花,槁死;五十八年蛟雨沒圩。雍正元年癸卯五月後淫雨沒圩,六月六日白氣竟天,七月初間夜亦如之,八月積雨江漲破圩,漂沒廬舍;五年丁未五月于七月前後大雨,圩盡沒,民食草根、樹皮殆盡,繼年戊申春薦,饑而疫,死亡甚眾。乾隆六年辛酉大水;二月念八日雨豆于州境東南產,五月淫雨沒圩,初九日昧爽(拂曉)地震有聲;二十年乙亥正月雨,冰木生介,自是月至五月連綿雨水,沒圩幾盡,岡田蟲傷,蟲螟食苗心,而土人以為地火,繼年丙子春大饑,米價騰踴,每石製錢三千五百文,饑死者無算,州紳捐米,設粥賑之,夏大疫;二十九年甲申元旦白霧彌空,自醜至已方解,五月連綿傾盆大雨,江潮漲,二十日地震,六月初二日臨江及三壩相繼破,江水橫入,圩田堤岸盡沉,漂蕩廬舍無算,有溺死者,四鄉村民挈眷奔岡城避水,廟宇皆滿,蓆棚彌望,城中不悉水勢,以土塞城門,城外刁民乘間搶奪甚眾,後悉置於法,勢定啟門,城中近陡門處,水深數尺,東至犁頭尖關內,南至城門外沈祠門首,西至大安關,北至拱極關口,倉埠、東津兩門俱至河街,繼年乙酉春大饑,死者無算,夏初大疫,秋有獲,陰雨損之;三十一年丙戌夏連雨,西南咬水,沒圩十之三;三十二年丁亥自四月至七月,淫雨,江潮漲,圩田堤岸盡沒,與甲申同,繼年戊子春大疫,死者無算;三十四年已醜自正月至六月淫雨,江潮漲,圩田堤岸盡沒,與甲申、丁亥皆同,十二月十八日是辰刻地震;三十七年壬辰五月蛟雨沒圩,補插晚禾,有收;四十年乙未麥有秋,自夏徂秋在旱,山田無獲,米價每石製錢二千五百,十月江潮漲,淹麥;五十一年丙午春繼旱,大饑而疫,死者彌望,麥有秋,秋大水;五十二年丁未大水;五十三年戊申秋大水;五十八年癸醜大水。嘉慶二年丁已大水;五年庚申發水,有收,米價騰貴,每石足製錢三千六七百文;六年辛酉發水,有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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