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鹏生于1937年，甘肃渭源人，曾有一段军旅生涯。7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自72年起开始担任兰州《飞天》文学月刊的编辑，现(2000年)为《飞天》月刊主编。有诗集《忧郁的波斯菊》、《三行》、《零点，与时钟对话》和多部叙事长诗，另有散文和评论散见于报刊，是“西部诗群”一位有成就的诗人。李云鹏把诗视为“一种倾诉，一种人生的对话”；他的诗是和他的人生感触与心灵倾诉联系在一起的，虽然总体上属于西部诗，却并不限于西部题材，更具主观性和多样幸的色彩：有的咏史，有的怀乡，有的写离情别绪，有的寄予亲情，最多的还是诗人生活中的心灵感触，内容丰富多样；但最有特色的还是抒写西部情怀的篇章，其落脚的重点却在于人和人的心灵感受，而不是外部世界的线条色彩，例如《放逐者》、《西行客》、《红狐》、《石屋》、《遗言》、《采集》、《西部一条河》、《按一种方式》、《生长碑的土地》、《大雪如幕》等都是这样的作品。

 

 

      

李云鹏的3首诗鉴赏

 

    ——《石屋》《给西部一条河》《荒原》

何休

 

 

*石 屋

                                

西线警报

沙漠逼近铜奔马的凉州

这是近乎绝望的死守

留下的只有你

你的瘦骨带铜声的妻子

你相依为命的小狗

和这一堆石头。

 

村庄已经后撤

村歌也已退走……

不是没想过最终的失守

石屋，是你早准备好的

属于失败的哀兵的

辉辉煌煌的坟丘

▲ 鉴赏：

    李云鹏的《石屋》以严酷的现实主义描写，揭示了由于干旱缺水、植被破坏导致“沙漠逼近”的严峻现实，反映了西部的严重的生存景况。这首诗显示着现实主义艺术所具有的强大震撼力量，让人过目不忘。

诗作描写了在风沙的威逼下，住守石屋的一对夫妇，那“近乎绝望的死守”：“西线警报／沙漠逼近铜奔马的凉州”，“村庄已经后撤／村歌也已退走”；“这是近乎绝望的死守／留下的只有你／你的瘦骨带铜声的妻子／你相依为命的小狗／和这一堆石头。”这一对夫妇“不是没想过最终的失守／石屋，是你早准备好的／属于失败的哀兵的／辉辉煌煌的坟丘”——这里所表现的悲剧情怀，是怎样的惊心动魄！风沙肆虐的淫威，已到了如此地步，人已经“近乎绝望”，却依然“死守”，就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人与自然的抗争，何等地悲壮！这种严酷的现实主义的描写及其所表现的悲壮情怀，让我们想到很多，很多……我们是表示崇敬，还是焦急？是对于失误的悔恨，还是重新痛下决心？如果沙漠大踏步地向东方逼近，我们能往哪儿搬迁？我们仿佛自己就该是死守石屋的主人公，谁也无法置身事外！这就是现实主义的力量。这住守石屋的一对夫妇，那“近乎绝望的死守”，不蒂是一种象征，显示着现实的严峻，让我们人类不能不正视和严肃思考的：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

 

*给西部一条河

 

隐约感知了你的忧郁，

你是哪个山垭口流出的叹息？

 

告别树草蓬勃的母山

以箭的勇毅

你如此裸诚地亲近了戈壁

效仿着树的分蘖

期望输乳给每一寸

失水失血的土地

 

痛苦莫过于你母山的树

一棵也不与你伴行

痛苦莫过于你母山母树的鸟

一只也不敢飞进黑戈壁

与挟大爱而远行的你

保持着忧郁的距离

 

而月光下你弯曲的影子

因无法温存地抚爱

西部太多的贫血的黑石子

令人揪心地颤栗！

（每一个因此失眠的夜

长似一个寂寞的世纪）

命运却把你逼向绝望：

你惊恐地得到

你母山的冰川，生命的主根

正日渐瘦薄的信息……

 

如果这是最后的冲刺

你的奔流无疑是慷慨的赴义

堤外有一片本当开花的柽柳

因失血而濒临死毙           

1992．3

   

▲ 鉴赏：

     西部荒原最严重的问题是干旱与缺水，干旱与荒漠这一对孽生子，严重地威胁着西部人的生存与发展。在荒漠中对水的渴望与追寻，成为西部人生存斗争中最大的课题——在西部诗人的歌唱中，特别尖锐地反映了这个问题。李云鹏《给西部一条河》描写了河水在沙漠中作“最后冲刺”的悲壮，并赋予它一种人格精神：诗人对河流“最后的冲刺”与断流的描写，显然是富有象征意味的，既显示着当今人们所面临的严峻的环境形势，也表现了一种抗争的悲壮——表现了向西部戈壁进军的人们那种甘愿为拯救西部而献身的悲壮情怀（哪怕是劳而无功）。

    诗作以第二人称的对话口吻，描写西部一条河“期望输乳给每一寸失血的土地”而“告别树草蓬勃的母山”，“以箭一般的勇敢”亲近戈壁，然而它却惊恐地得到母山的冰川“日渐瘦薄”的信息：它分明地感到了“这是最后的冲刺”，它的奔流“无疑是慷慨的赴义”——因为它已经看到“堤外有一片本当开花的柽柳，因失血而频临死毙”。全诗分为五个层次：  第一节首先点出其“隐约感知”的那条河的“忧郁”和“叹息”，作为总的提示，然后便进入具体过程的描写.  第二节描写这条河带着“输乳给每一寸失水失血的土地”的期望，“以箭的勇毅”奔流向大漠戈壁的情形：“告别树草蓬勃的母山/以箭的勇毅/你如此裸诚地亲近了戈壁/效仿着树的分蘖/期望输乳给每一寸/失水失血的土地”。这种描写是非常令人感动的，这实际上隐含着对献身西部开发事业的青年人的热情的赞颂.  第三节回过头来描写“母山的树”、“母山母树的鸟”，它们都不愿或者不敢“与你伴行”，反因你的离去而“痛苦”，与“与挟大爱而远行的你／保持着忧郁的距离”。这样从相反的方面，进一步衬托了你的“大爱”与坚定。 第四节描写这条“河”冲入西部戈壁以后，因为无法实现它“输乳给每一寸失水失血的土地”的愿望而“令人揪心地颤栗”和“逼向绝望”的处境。这种“颤栗”和“绝望”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力量太小，“无法温存地抚爱西部太多的贫血的黑石子”，更严重的是“你惊恐地得到／你母山的冰川，生命的主根／正日渐瘦薄的信息……”这里隐含着对于整个国家生存环境的恶化的巨大的忧虑。  因此，诗人最后（第五节）说：“如果这是最后的冲刺／你的奔流无疑是慷慨的赴义／堤外有一片本当开花的柽柳／因失血而濒临死毙。”这里表现了西部河流做“最后冲刺”的“慷慨赴义”的决心，一种强烈的悲壮情怀。   诗作在对西部一条河的拟人化描写中，既体现了西部河流在大漠戈壁中日益枯竭的紧急情势，又融合了西部志愿者的人生体验，隐含着向西部戈壁进军的人们那种献身的精神和悲壮情怀，诗的意蕴是含蓄而丰富的。

 

*荒原

 

一切沉静如死

美丽的村庄已化为废墟

连小女孩的梦

也被深葬在

狼籍的短垣残壁之下

 

光是死去了

一支蜡烛足可以亮透一个黑夜的

但没有一根火柴！

 

水错乱了走向

椐信有一条鱼活在渗水的石缝里

但找不到出路！

 

什么地方，浑茫里

有一声鸡啼切入雨夜

初时怯怯，如厚石板下的鸣虫

继而无畏如海上日出

喷薄于天

带起一片碎瓦的响动

无动于衷的余震

仍在废墟上扩大着创口

   

▲ 鉴赏：

    《荒原》显然是以象征主义的笔墨，表现特定的“荒原意识”，诗中的意象全是象征：第一节描写死寂、废墟、绝望：“连小女孩的梦也被深葬在狼籍的短垣残壁之下”。第二节描写“光”的死去，连一根火柴也没有。第三节描写“水错乱了走向”，生命没有水维持，“椐信有一条鱼活在渗水的石缝里／但找不到出路！”这完全是一种世界末日的绝望景象。但就在极端绝望的境界中，第四节却描写了“什么地方，浑茫里／有一声鸡啼切入雨夜／初时怯怯，如厚石板下的鸣虫／继而无畏如海上日出／喷薄于天／带起一片碎瓦的响动……”这鸣声掀起的“余震”仍“在在废墟上扩大着创口！”这又带给了生命以朦胧的希望。这就是诗作的描写所显示给读者的。然而联系现实，它究竟针对什么？却是说不清楚的。这种整体的象征主义意蕴，很难把它讲得很死，其对历史、对现实、对心理的表现，都是太深刻太丰富了，是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描写都难以达到的。这一类纯粹象征主义的描写，其对应物不是那么显豁，甚至是很模糊的和不确定的。它的象征意义不仅不是局部的，而且也不是单一的、表面的和直接的，而是多向的和深深隐含着的，读者很难直接读出它的象征意义来，必须联系诗人写作时的特殊背景和情绪，透过其表层的迷障作一翻深入的艺术考查，方能有所省悟，但又很难作出“确定不二”的结论来，因为其思想表现本来就有一种不确定性和多样性，甚至只是一种情绪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