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读者，如果你碰巧在2018年6月至9月的某一天在下列城市的某个星巴克咖啡店喝咖啡，你就无意间参加了一项文化心理学的现场研究。当然，这项研究对你的身心完全没有伤害。这些城市是：北京、上海、广州、沈阳、香港。这项研究是为了探讨我国北方人与南方人的思维方式及行为是不是存在差异而展开的。

我国北方人和南方人存在思维方式差异？我国心理学家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美国的认知科学家托尔汉姆（Talhelm，et at.,2014）却意识到可能存在某些差异，毕竟我国幅员广阔，南北气候分界明显，这是不是对思维方式会产生相应的影响呢？为了研究这个问题,托尔汉姆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师生开展了这方面的研究。在研究中他们敏锐地发现我国的北方人与南方人思维方式不但存在差异，而且还很明显。他们发现我国的南方人具有典型的相互依赖文化的行为：整体性思维，看轻自我，明显区分朋友与陌生人；而我国北方人则具有典型的个人主义文化的行为：分析性思维，强调自我，朋友与陌生人的界线不明显。

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差异呢？托尔汉姆们研究认为是我国南北方的生存方式存在重大差异：几千年来北方人以种植小麦与小米为主，而南方人以种植水稻为主。水稻种植需要灌溉体系，而这种灌溉体系需要多方面共同协作才完成。使用时也需要各家各户积极配合。另外水稻种植的劳动量和劳动强度也比小麦种植大得多，这就更加强化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协作的机会。而这样的多方协作促进了相互依赖文化向更深层面的发展。这就是导致我国南方人形成相互依赖文化的根源。与之相比，我国北方人种植的作物多是旱地作物（小麦及小米等），彼此的相互依赖远不如水稻种植，以至形成他们的独立性较强，更具有个人决策的能力。托尔汉姆等人根据这一现象归纳总结提出了“水稻理论（the rice theory）”这一惊人论断。这是一个全新概念，引起了美国顶尖科学期刊《科学》的重视，并把托尔汉姆等人的文章作为封面文章发表（见图1）。

 为了进一步验证水稻理论的真实性，托尔汉姆等人在星巴克咖啡馆开展了现场实验，换句话说，他们试图在市民的日常生活中检验水稻区与小麦区的人们的文化差异（Talhelm，et at.,2018）。

他们观察了我国5个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沈阳、香港）的星巴克咖啡店顾客的行为。选择在星巴克咖啡店进行实验的原因是其店面环境大致相同，有利于保证现场研究的可靠性。在实验中，他们挪动咖啡店的椅子来堵塞通道，然后观察有多少顾客是侧身挤过通道的，有多少顾客是把椅子搬走的。搬走椅子的行为是一种改变外部环境的行为，它在独立性人格文化中更为常见。

这5个城市是按小麦区（包括北京、沈阳）和水稻区（上海、广州、香港）划分的。其中小麦区城市种植水稻的土地面积小于20%，而水稻区城市种水稻的土地面积则在70%以上。读者也许会问，在北京咖啡店喝咖啡的顾客就一定是北京人吗? 对此，研究者认为，北方人（不一定是北京人）在北京的咖啡店喝咖啡正好也属于适当采样；如果南方人在北京生活多年，也会受到小麦文化影响，表现出北方人的行为。因此，如果他们在北京咖啡店喝咖啡也属于适当采样。真正对北京样本构成威胁的情形是，多于50%的北京咖啡店顾客是最近从南方到达北京的，而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但为了保险起见，研究者还是对105名北京和上海咖啡店的顾客做了调查。结果是92%的北京咖啡店的顾客在北方小麦区长大，98%的顾客在北京生活超过2年；89%的上海咖啡店顾客在南方水稻区长大，93%的顾客在上海生活超过2年。因此，可以相信不同城市咖啡店的顾客代表着水稻区或小麦区的市民。

文化心理学家Markus和Kitayama曾提出理论: 独立性人格的美国价值观崇尚控制环境，而日本人则认为，能控制自己的内心才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社会心理学家Nisbett也认为，西方人具有控制物体的感觉与想法，而日本人、中国人缺乏独立主宰和控制的感觉。在研究中，托尔汉姆等人在咖啡店里把椅子摆得很近，并挡住过道（椅子陷阱，chair trap），看有多少人把椅子挪走，有多少人侧身挤过椅子。如果水稻区的人缺乏独立主宰和控制的欲望，不那么强调自我的话，那他们就不大会移动椅子。

研究者对上述5座城市678名咖啡店的顾客作了观察，观察时间是2018年6月11日到9月2日。观察结果见本文图2。从图2中可以看到，水稻区的人不那么喜欢移动椅子，具体说来，水稻区只有6%的人移动椅子，而小麦区有16%的人移动椅子。

 图2　小麦区移动椅子的顾客比例大约是水稻区的3倍

由于用“移动椅子”当指标到底意味着什么，研究者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为此，他们用美国被试与日本被试进行了比较，作为中国小麦区与水稻区比较的参考。因为已知的事实是，美国人强调独立性自我，具有控制环境的感觉与想法；而日本人崇尚集体文化，缺乏独立主宰和控制环境的感觉。为了检验这个想法，托尔汉姆 等人在美国华盛顿特区和纽约市观察了93名顾客穿行椅子陷阱的情形，他们还在日本的京都和名古屋观察了45名顾客的行为。日本作为集体文化的国家，日本人移动椅子的人数不会很多。结果显示美国人移动椅子的人数是日本人的两倍多。美、日的数据反映了独立性文化与集体性文化的差异。中国人移动椅子的比例和日本人的数据相当。

作者强调，历史上的生存方式能够解释今天中国人日常生活行为的南北地域差异。喝咖啡多半是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这表明古老的水稻—小麦的差别仍然在现代中国存活而且还存活得很好。

T．TALHELM,X．ZHANG,S．OISHI, Moving chairs in Starbucks: Observational studies find rice-Wheat cultural differences in daily life in China．Sci．Adv．４,eaap８４６９(２０１８)．

T．TALHELM,X．ZHANG,S．OISHI,C．SHIMIN,D．DUAN,X．LAN,S．KITAYAMA．Large scale psychological differences within China explained by rice versus wheat agriculture．Science,３４４:６０３６０７(２０１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