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的理性解读
(2019-04-13 22:4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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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月色》的理性解读
随州一中
中国人最头疼的问题是“为什么”之类,我们大都关注现实的层面,即“是什么”,却不理会其内在实质,也即“为什么”。于是,中国盛产的是诗人、歌者,而德意志民族盛产康德、费尔巴哈。同样是对月夜之美的体悟,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穷形尽相,指示我们什么是美,美在哪里;而日本思想家高山樗牛《月夜的美感》条分缕析,启示我们月夜之美,为什么会美。拿教材和《读本》中这两篇散文比照阅读,实在是一种有趣的体验。二者表里结合,相映成趣,前者胜在形象思维,后者关注逻辑思维;后者是精辟的论点,前者正是有力的论据。《月光的美感》正是帮我们理性解读《荷塘月色》的一把金钥匙。
“荷塘月色”为什么这样美?设若作者探赏荷塘的时间不是月夜,而是白日朗照,会有如此的感悟吗?答案就在《月夜的美感》一文中,高山开门见山地指出:“构成月夜美感的最大要素,似乎有三:一是月光;二是这光所照耀的夜的世界;三是夜的光景在观者心中所引起的联想。”下面以这一观点为锁钥,阐述“荷塘月色”之美的内因。
一、美在月光
将月光作为一种色彩看的时候,和青最相近。所以从色相来说,月是消极的使人心镇静的力;从感情来说,月是冷,是静,是安慰,是寂寞,是一种幽邈难名的忧郁。朱自清所见到的月光的青色,第一是光力的弱,也即比普通的青色更带一份暗;第二是其色的淡,也即略带白味和朦胧,正是因为青色的暗和淡,带来观者如梦的虚幻和无端的薄愁。更何况作者本就“心里颇不宁静”,如此物我两相望,更添一层“淡淡的哀愁”。
应该说,朱自清对月色的感性认识是异常敏锐的,尤其是“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一句。平常人眼中的月色,也可比“流水”,也可比“牛乳”,也可比“轻纱”,也可比“梦”,并无新鲜,但朱自清敏锐地捕捉到月色之青,月色之动感,于是有了“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的“妙语”,若非洞察入微,怎能有这样美好的发现?
从影子的角度来描摹月光之美,是朱自清感悟月光的另一巧妙手法。灌木在月光中留下“峭楞楞如鬼一般”的黑影,杨柳留下的是如诗如画的“稀疏的倩影”,无论是清新美感,还是阴森恐怖感,都是作者借此让我们反观月光的暗淡和梦幻。青色的月光,这微妙的色彩,包裹天地使成一色,山、川、草、木、蝉声、蛙声、市声,凡是天地间一切的物,都被这微妙的色彩一抹而现出共同的色相。观月者并不做梦,可所见的薄暗青白的世界,总会觉得和实在的世界有些不同。“这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走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这种神秘和寂寞,促使多少人爱上了月夜,朱自清仅是其中一位罢了。
二、美在夜的世界
高山说:“构成月夜的美感的要素,于暗淡的青色以外,其次要推夜的世界了。我所谓的世界,不仅是指没有日光的世界,乃从人生方面来看,是对于时间的活动而说的休息的世界。”
人是社会中的生物,白昼里,人们有欲望,充满苦恼;而夜的世界,是欲望竞争宣告休止的世界,人们将退而求精神上的安慰。疲劳的夕阳向西行下,就是人生日日战斗休止的信号,人们在这时敛了锋芒,脱了甲胄,要在安静平和的世界里做自由身了。“夜非活动时,是静思时;非烦恼时,是安慰时。”高山这样分析道。“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朱自清这样感慨道。两位大家所见略同,即:暗夜可以疗伤,暗夜使人安慰。不要认为人生的慰藉和幸福只在名利的世界里,夜的世界,正是心灵休憩的美好家园。
作于1927年的《荷塘月色》,无异于是一位苦闷的知识分子的内心宣泄。面对“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白色恐怖,朱自清悲愤、不满而又陷入对现实无法理解的孤独彷徨之中。到哪里寻找自由?到哪里找到宁静?到荷塘去走一走仅是一种皮相,使疲惫的心灵给氧的还在于这暗夜的世界。
因而,被温柔的暗夜所浸润的朱自清,感悟到了月夜的美好:荷叶亭亭,荷花娇媚,荷香清幽,荷风动人,月光迷离,光影和谐。正如高山所说:“夜的世界非男子,是女子;非散文,是诗歌;非哲学,是宗教;非大鼓之响,是横笛之音。”若再续貂一句,夜的世界非二锅头,是日本清酒。正是这种清新绵甜平和之境,让人从白日的重重束缚重压下解脱出来,苦痛的伤口被青白如梦的光一洗,其心地该怎样的欢喜?“我且爱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荷塘月色之美,美在人除了六欲烦恼之巷以外,尚可以寻求暗夜的安慰。
三、美在联想
人是会思维的动物,这是人之伟大与不幸,因为人的喜怒哀乐全由此而来。“望月怀远”是中国诗的经典主题,有趣的是,作为明治时期思想家的高山,在《月夜的美感》一文,大量引用了张若虚和李白的诗句。月夜本是客观外物,但诗人总是由此及彼,追忆过往,思慕远人,种种幽远的联想构成《春江花月夜》和《把酒问天》中最动人的诗句,流传千古。(遗憾的是《读本》第16页印刷成《把酒间天》,这是对诗仙的极不珍惜啊!)
同样的,面对眼前清丽脱俗的美景,朱自清“思载千载,神游八荒”了。梁元帝的《采莲赋》,南朝乐府的《西洲曲》,这固然是联想的产物,而文中大量的比喻,何尝不是丰富联想带来的奇妙效果?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两个特殊的比喻句。一是“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作者感受到的本是嗅觉的气味,这气味的若有若无,似断似续,沁人心脾,促使他联想到歌声。歌声渺芒而且悠远,与荷香何其相似,这一句沟通了嗅觉和听觉来设喻,是为“通感”,而每一个精妙的通感句,展现的正是作者联想丰富,设喻奇巧的功力。一是“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人迷失了方向,不知是在荷塘观月色呢,还是在音乐会上听梵婀玲演奏,但二者的相通处在于和谐,唯美,动人,魅惑。这一句从视觉效果联想到听觉效果,也令人叹服。
然而,任月色动人,任联想奇巧,白日里的忧愤苦痛总是沉重如山,无法一挥而去。相对于静谧的月夜,白日里的人生经历也可以称做是一种联想,因为它总是阴魂不散,时不时侵入作者的大脑,打乱他难得的暂时的安宁。作者期望借暗夜来“浇”愁,然而现实的入侵,总使他在“淡淡的喜悦”与“淡淡的哀愁”之间游走。“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些剖明心迹的语句,不正是非常时期一个正直人士的苦闷彷徘的心路历程吗?
对比阅读《荷塘月色》和《月夜的美感》,不得不让人产生一种猜想:朱自清定是品读过《月夜的美感》一文,并把它作为理论指导,才能把《荷塘月色》写得如此细腻传神,摇曳多姿。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高山的文章被译介到中国,是30年代夏丏尊先生一力促成的。余光中评价朱自清的散文,“观察颇为精细,宜于静态的描述,可是想象不够充沛,所以写景之文近于工笔,欠缺开阖吞吐之势”,“至于感性,则仍停留在农业时代,太软太旧”,还是颇有见地的。因此,朱自清对月夜的描摹,停留在感性的基础上,而高山对月夜的体察,已深入探究到它的内质。若能拿《月夜的美感》来作补充阅读,当是读者怡情养性,培养哲思的新体验。《荷塘月色》美则美矣,然还是欠缺一种“仰望星空”的高度,搞文学的人除了传统的比、赋手法外,也该向其他领域借一点“他山之石”,注重逻辑推理的能力。愿我们的散文能向这个方向努力,像一幅织锦,既经纬分明,又花色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