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论语》:子禽是古时的打假专家
(2019-02-16 11:5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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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禽,姓陈,名亢,公元前511年-公元前430年,少孔子四十岁,有说是孔子弟子,也有说是子贡弟子。
《汉书古今人表》不以为孔子弟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里有原亢籍,无陈亢。《孔子家语》有原亢、子籍,又有陈亢、子禽。但郑玄注《论语》和《礼记.檀弓》都说他是孔子的学生。《拜经日记》:否则亢言三见论语,弟子书必无不载,太史公亦断无不录。《朱子集注》: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贡弟子。未知孰是。”
《论语集释》考证:叔孙武叔云子贡贤于仲尼,而陈子禽谓子贡者,则其言亦同也,是不得其门者矣。曰陈亢,曰陈子禽,所书固不同也。今曰子禽而不称陈,以他文有称,此互相备也,故省文焉,亦非书子产例也。如曰亢,子贡弟子,则亢于子贡当书名矣。今曰“子禽问于子贡”,岂弟子乎?
“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夫子每到一个国,就会对该国政治进行了解。这是为什么?陈亢奇怪、好奇,他就打听这事,就好像我们现在对不懂的事做考证一样。那孔子一共到了多少国?
《四书辨证》载吕氏春秋:“孔子周流海内,再干世主,所见八十馀君。” 扬子解嘲“或七十说而不遇”,应劭曰:“孔子也。”说苑贵德篇则曰 :“孔子历七十二君 。”史记六国表、儒林传则曰:“仲尼干七十馀君。”索隐曰:“后之记者失辞也。考家语等说,则孔子历聘诸国,莫能用,谓周、郑、宋、曹、卫、陈、楚、杞、莒、匡等尔。纵历小国,亦无七十馀君。”
很多书都说七八十。如果像公山弗扰、佛肸、这些上位者都以君数计,或也有这个数。在大夫家,亦可做家臣。把与大夫相见的情况也算上,就够数了。如果要这样理解,则“邦”是家国了。那“邦”是什么?也有很多考据。
“求之与,抑与之与”。陈亢问:这是夫子求来的吗?还是别人自愿给他的呢?
“温、良、恭、俭、让”。《朱子集注》:“温,和厚也。良,易直也。恭,庄敬也。俭,节制也。让,谦逊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辉接于人者也”“言夫子未尝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时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问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后得也。”郑注:“言夫子行此五德而得之,与人求之异,明人君自愿求与为治也”。
孔子温良恭谨让的形象,也是弟子所追求的修为。《松阳讲义》说得好:圣人即不可遽学,得他一分光景,便有一分感应。
子贡说:夫子温良恭俭让,品行高洁,令别人尊敬,别人都拿国事向孔子请教,所以孔子能了解各国的政治情况。
李炳南先生《论语讲要》:“子禽问,夫子周游列国,所到之国,必与闻其国之政,此为求得之耶?抑其国君自愿与之为治耶?子贡不答以求之与之,乃曰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必曰求之,‘其诸异乎人之求与。’此意是说,亦有异于他人之求之也。程氏集释引洪颐读书丛录:‘其诸,是齐鲁间语。’其诸之诸,当在字讲,即在温良恭俭让五字上。温者貌和,良者心善,恭者内肃,俭乃节约,让即谦逊,具此五者,可谓不求之求,乃令列国之君信而敬之,不疑忌其干人之政,故愿推诚咨以政事,实由人君自与。”李炳南先生解释“不求之求”极好。他说“必曰求之”,这几个文字承启就把子贡的话连顺了,和文学高材子夏说的“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有异曲同工之妙。
必曰求之者,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如果夫子有所求,是求知识,长见闻,教化于人。他人之求,是求功名利禄,求于为人所用,求之极,便流到巧言令色一途。夫子虽想为人所用,却并不屈之以求,而是不求之求。《松阳讲义》:“无论侧媚依阿以求者,与圣人相去霄壤也。即略有一毫求之心,亦便非圣人。圣人以德求,非如人之有心求也”。
别人自愿让夫子知道国政,这是相当难得的,被委以重任似不在话下。那么夫子是什么原因不被重用呢?
《朱子集注》张敬夫曰:“夫子至是邦必闻其政,而未有能委国而授之以政者。盖见圣人之仪刑而乐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而私欲害之,是以终不能用耳。”
别人愿意以政相告,是因为人都喜欢听点劝;却不重用孔子,是因为有私欲私心。是什么私欲呢?我做一个猜想:整天在一个圣人面前,我可以想象到那种如大山压顶一般的压力。那种窒息般的道德楷范,和牢笼又有何区别?对于上位者,他们更希望即是君子又有自由,这是他们的私心。
子禽在论语中一共出现三次,其中,与子贡有两次对话。本章是一次,另一次是“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从两次的谈话来看,子禽与子贡关系是很铁的。他两次的问话,似乎对孔子都有所质疑,似乎对孔子并不太熟悉和了解,如果知之深,就不会和子贡有这两次的对话。子禽对孔子敬意不够,而子贡并没有予以斥责,而是柔和解释,晓之以理。看得出,二人是关起门来无所不谈的。
子禽另外一次出现在论语中,是与伯鱼的一次对话。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这段对话,子禽对孔子依然怀疑。
但和孔子之间没有对话。
子禽在论语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孔门弟子与夫子都有正面问答,独子禽与夫子没有,而且论语中也未见如“侍坐”“以仆”之类的表述,看不出二人是有交往的。所以,说子禽是夫子弟子,确实说服力还不够一些。而且,以子禽嘴之刁钻,如果是孔子弟子,应当也会有问孔子难题,就像宰我、子贡问的难题一般,甚至问得更是坑师,问得也必当是惊人之语,被记入论语是不成问题的。
子禽是一个缩影,其实也代表了一定部分的人对孔子持有怀疑态度,疑心孔子有私心,在教学育人上有私心,言外之意是如果深挖下去还可能有别的私心,没讲出来的怀疑是,孔子在从政追求上也让人质疑。一旦教育上藏有私心被证实,那么孔子整个的君子形象都将彻底毁灭。所以,在这里,子禽的角色是特别的,像狗仔队,像打假专家,像小报记者,但不像粉丝。“陈亢退而喜”,陈亢虽然喜,但其实与他本来内心的怀疑是不容的,甚至他是带着成见来试探伯鱼的。其实也是准备挖坑让伯鱼跳的,伯鱼要是一个闪失,中了招,那就是坑爹的。陈亢喜,也是晕晕蒙蒙的,未必就很释然。如果孔子藏有私活,陈亢也必然“喜”,喜的是发现一个伪君子。所以,子禽对孔子的人品是了解不深而又多方了解的。
子禽的这种心理,和现在人仇富心理也有相似之处。他为什么富,肯定富得不是门路,不是奸商就是官盗,总不相信人家是好的。那么,是不是子禽这人就很不好?也不是,人各有优缺点,子禽对外界风传的孔子道德没有一味相信,是孔子名声太盛以至成圣人,子禽不信,总不相信,就很想把心中的不信变成真的,就是这么一种心思作祟。我认为,正人君子也有这种要见真章的心思。
那么,我们总体上说说陈亢是怎么样一个人。陈亢担任鲁国单父邑宰时,遵循的是无为而治。明代学者顾龙裳写有《公堂清燕》诗:“缅想鸣琴治邑时,雍容雅化坐无为”,就是写陈亢在卫国当官的时候,专施德化不用刑罚、公堂抚琴、“无为而治”的情景。
陈亢的哥哥子车在卫国去世,他嫂子与家大夫商量要举办殉葬礼,对陈亢说:“您哥哥不幸去世,我们准备为他举行隆重的殉葬礼。”陈亢说:“殉葬并不合乎礼。真要殉葬的话,用你们两个人才比较合适。因为哥哥在世时,是你们奉养的啊。”一句话说得嫂子和家大夫竟再也不敢提“殉葬”的事了。
从这两事看,一是工作,二是生活,都能看出陈亢的修养,绝不是惹事生非之人。连这样的人都对孔子有所怀疑,而又会产生名人效应,则孔子是有来自外界的舆论压力的,而且压力还很大,来自于正人君子的不理解,为人不知也。
不理解孔子的人,可能到处说,孔子这个人啊,真是的,每到一个国,都打听政治,这多不好啊。
把子禽这么特别的一个人放在论语第一篇,是为什么?是直面问题的态度。既然大家心里都藏着掖着,不如就把事情敞亮开来讲。否则,孔子要开班授徒怎么招得到学生呢?而于问题,又刚好由子贡这位口才绝好、列言语科第二的学生,代老师进行说理,一证清白。论语既要立万世之言,就不能不把问题讲清楚,不然没人敢跟着学。
子贡一解释,大家全明白。则子贡是善于做宣传解释工作的,善于救火的,善于做群众思想工作的,而且好友不若己者,这样的人很可以从政,但他未列政事科。是否从政?见于《史记》“常相鲁卫”。
《朱子集注》谢氏曰:“学者观于圣人威仪之间,亦可以进德矣。若子贡亦可谓善观圣人矣,亦可谓善言德行矣。今去圣人千五百年,以此五者想见其形容,尚能使人兴起,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孔子之圣人修养,竟至达此。子贡之与夫子,亦是知音,知之深矣。而夫子知子贡否?此章见子贡之才学,难怪乎列语言科第二。孔子的圣人形象,真是让人折服;子贡的妙语生花,令人叹服,我爱子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