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校区了，看到宿舍大门了，又看见那老爷子了，比比划划的，在跟几个男生说话。看见他，柳莲子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说的那句话，让她折腾一早晨，恨之入骨，忐忑不安的一句话。

她是在恨自己，而不是恨那说话的人。“就你这体格？”别以为我听不懂，这事也怪不得别人，说得没错，肉长在自己身上，谁让你长这么壮实呢？连看大门老头都这么说，班级同学肯定也看出来了，只是不好意思说，给自己留个面子而已。

莲子真的有些郁闷了，在老家时，就经常听人家这么说，夸干活人身体结实，能挑能扛，来一句。“看人家这体格！”调侃谁家的胖媳妇，也会这么恭维，“呦，看你这好体格”。什么好体格？不就是说人家胖吗？好事坏事都这么一句就顶了，但那意思大家都明白。

尤其是那部邻国电影上映以后，“六百工分”一时成为笑谈，就等于是好体格，也成了胖姑娘的代名词。在那鲜花盛开的地方，有一个能干的异国姑娘，一年能挣六百工分，没人记住她的能干，却都嘲笑那夸张的胖脸蛋。也是奇了怪了，七十年代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一年到头见不到细粮，吃不到荤腥，可举目望去，大姑娘小媳妇，很少有弱不禁风的，而且家里外头都是好劳力。

实际上，在那年那月那时，百姓的生活，也是“六百工分”万岁的。还没到营养过剩，脑满肠肥，骨干美人盛行的年代，也不是环肥燕瘦同美的过去。温饱尚未彻底解决，只能考虑生物意义上的基本需求，活着和繁衍发展才是硬道理。

“漂亮脸蛋，能长出稻米来。”一语道破天机，民以食为天吗？干农活，可不是闹着玩的，真得出大力流大汗，不壮是真干不动啊。女人体格如何，往往是择偶相亲的一个基本条件。

在靠种地吃饭的地方，身材瘦小的姑娘找对象时，往往不受待见。就算是品貌端庄，男方家里的老祖宗，也会叼着旱烟袋，撇着嘴说，“就这体格，能干动活吗？”的确，身大力不亏吗，这是老理，其它传宗接代的潜台词，就不能跟媒婆和盘托出了，万一自家的姑娘也瘦下来咋办？

莲子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对女性的评价，总让她想起那些当牛做马的大牲畜，尤其是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好体格！”当初在生产队干活，面对大半麻袋苞米棒子，被逼无奈，并不壮实的她，一咬牙拱起大麻袋就走。

场院边上，有个看热闹的老头高喊，“这丫头，好体格。”有这么夸人的吗？莲子当时就回了个大白眼，能干的名声下，又多了点传闻，那老头逢人就讲，大意是，“那个柳莲子，太厉害了，再能干，也不能娶。”谁都知道，他家有个高中毕业的儿子，声称得找个旗鼓相当的儿媳妇，漂亮能干又有文化的柳莲子，无疑是最佳人选。

不知道那老爷子是否懂36计，竟然也玩了个“声东击西”的把戏。他嘴上这么说，私下里却准备下厚重的彩礼，亲自去拜见了莲子的老爸。推杯换盏，耳热酒憨之时，老哥俩俨然成了儿女亲家，一言为定，郑重其事地确定了儿女的婚事。

蒙在鼓里的莲子，稀里糊涂，就成了人家的准儿媳妇。当莲子得知此事时，大局已定，看着父母殷切的目光，和那一堆布料，想想家中老老少少这十口人，和脱不下棉衣的弟妹，身为长女的莲子还能说啥？无法抗争只能认命，也曾经安慰自己，好歹也是同等学历，还是一个高中的校友，尽管没什么印象，在村里也算是个文化人。

如果不是恢复了高考，莲子这个准儿媳妇，去掉那个“准”字，肯定是早晚的事。经历了那么多，看过那么多真真假假“硕壮体格”的男女，你说莲子能愿意听这个评价吗？话多的看门老头，不会与时俱进，表扬这帮大学生还用老词，张嘴就惹莲子心烦，也是赶点上了。

莲子讨厌“体格”之说，和她的生活经历有关，，她本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坚信只要健康就好，其它都是庸人自扰之。可现在，读了大学的莲子，开始关注自己的体重了，把体格和胖瘦自动链接，等同起来，而且耿耿于怀。过去不愿意听现在就更不愿意了，好像被谁这么一说，就能又长二两肉。

其实，莲子并不胖，身高和体重是绝对成比例的。只是衣服不合体，上身是老式的灰布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下身是条宽裤腿的肥裤子，扎上裤脚，装二百斤黄豆，一点问题没有。如果过了清明，脱掉这身棉衣服，换上春装，我们的莲子，立马就会瘦掉一大圈。

难道是莲子要臭美了？开始在意自己的身材了？都不是，她现在除了关心自己的体重，其它还是无所谓，别说家庭条件不允许，就是有条件，她也不会在这些方面去有所谓。主要是她心里憋着个小九九，想不在意都不行。

这个小九九，是个英语时态的“过去时”，早都翻篇没事了，莲子也忘得一干二净。可老乡大良子来了一趟，让莲子想起旧事，坐卧不安，可对任何人都只字不敢提，只能自己折磨自己。

莲子的高考体检，是在当地的卫生院进行的，和其他人一样，能够接到体检通知的，都是通过了文化课考试，高考成绩达到录取分数线线考生。胜利在招手，曙光在前头，也就是说，体检者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的校园，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会被正式录取了。

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找遍全镇子，跑得满头是汗的大弟弟，翻出了因高考无望，情绪低沉，躲在这里的莲子。接过体检通知书，莲子一个高窜下地，趿拉着鞋，就往卫生院跑，生怕去晚了，被拉下了，再有什么差错。

差错是肯定没有的，轰动一时的恢复高考，世人瞩目。穿过独木桥，没被挤到桥下去，来到体检中心，哪一个都不是凡人。所有的检测项目，都是一路绿灯，医务人员的善良和热心，体现到了极致，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刁难这些新科状元。

莲子更是幸运，一位体检护士，曾是她的小学同学，事情就坏在了这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