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莲子，盯着窗外出神，一动也不动，能够长久赢得她眼神的，是黄楼边上的路，和路上的人。

确切地说，那路现在还称不上是路，而是校园内，那个“玉山”脚下的一个斜坡，一个满是灰色石子的大斜坡。按照鲁迅先生的经典论断，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便成了路。由此可以断定，这里终究会是一条平坦的路。

因为，这是进入这黄楼的必经之处，现在走的人就不少。莲子也想起来了，她和班里的诸位女生，就是从这里走进教室的，那些细碎的石子，让她的脚下直打滑，如果放开大步走，就有要滑倒的危险。

她发现这斜坡很有意思，由上向下延伸而来，而教室就坐落在坡底。由下向上望去，首先看到的，或看得最清楚的是行人的脚。此刻，她在用眼神，跟踪着那一双双穿鞋的脚。

这是一双布鞋，看上去比自己脚上这双还要旧一些，鞋底变薄，鞋面变软，为了配合主人大步前行的脚，那双变形的鞋只能砥砺前行，看着那一抬一落的鞋底，莲子突然想起了“咸鱼翻身”，眼前的鞋真有点像本地的“鲅鱼坯子”，莲子在前面的供销社里见过。

两只穿着皮鞋的脚，你追我赶，几乎是脚不沾地，就冲到了坡底，莲子看的目瞪口呆，目不暇接，莲子还没来得及看鞋的主人，连人带鞋转眼脱离了她的视线。少见多怪的莲子赞叹不已，“这真是一双快乐的黑皮鞋啊！这位不但有钱而且快乐！”穿皮鞋是有钱人的象征，这是莲子的一贯印象，比如她自己，至今脚上还是自家做的土布鞋，就更别说那皮鞋了 。

又来了一位有钱人，一双锃亮的男式黑皮鞋，套在穿白袜子的脚上，黑白分明格外显眼。这双脚不紧不慢，走得十分矜持，很有点已走过万里路的成熟派头。莲子向上望去，发现这张脸似曾相识。

果然如此，那双高贵的黑皮鞋，踱进了教室，又缓慢止步，放平了自己。莲子的眼神，早已被小林子接管了，溜号的俩人，目光相对，立刻心领神会，掩嘴而笑。此刻，皮鞋的主人，伸出了一只胖手，正梳理着他那黑亮的大背头。

“这同学有点意思，不光是皮鞋亮，头发也亮，好像比鞋还亮。”小林子看着那只胖乎乎的手，差点没笑出声来。如果不发生下面的事情，她可能会继续观察下去，得出心得体会，与室友分享。诸如那只胖手，和那多肉的身躯，得吃多少肉啊？那黑又亮的长发，是肉吃多了？还是洗得少了等等。

真是阴差阳错，小林子就此打住，而且是一辈子。她当时也没有想到，即使到了毕业的时候，对该同学的了解，也仅限于此，只是知道了对方的姓名而已，大学四年，就没和这位男同学说过话。

教室的门开了，走廊里也了动静，莲子的眼睛也马上又调转了方向，她还以位是那双快乐的黑皮鞋呢，没想到却杀出来一位程咬金。来人还真像一位武将军，中等身材，昂首挺胸，面皮刮得铁青，胡茬却依稀可见。手中没拿长矛，却也没空手，左手两只海蓝色的铁皮暖水瓶，既俗称的暖壶，右手是一个大号的铝饭盒。步履沉稳，胜似闲庭信步一般。

这暖壶粗壮结实，上面布满8字形镂空花纹，它们的出现，比壶的主人更吸引大家眼球。因为，附近的商店仅有一家，而且仅供此货，大家看着眼熟。

大家都知道，开水房不是全天候服务，到时间未必能准时开门，但准时关门那是一定的，时辰一到，铁将军把门，谁都没辙。不知道是为了在教室喝水，还是因为今天值日，担心打不到开水，影响寝室同学使用，反正这位同学把个暖壶，直接拎到教室来了，在间屋子里，这还是头一份。比起那些壶哥们，这把壶是够幸运的了，跟着这位主人，登堂入室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莲子好生奇怪，自己这一夫当关的眼睛，怎么也溜号了，这么醒目的一对暖壶，竟然没有看到，难道还有另外一条进楼的路不成？莲子看热闹是真够敬业的，好像她就是那当关之人，或者忘收买路钱了。

可她忽略了一个事实，这个楼里不但有临时宿舍，而且还有室内厕所，这位一定是潜伏在其中的一个，刚刚露面而已，因此躲过了莲子眼神的一劫。

随着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那双“快乐的皮鞋”还真的被她给盼来了，只是皮鞋的右前方多了一把湿淋淋的拖布。那皮鞋的主人，大概嫌暖水瓶挡路，大步跨上讲台，安放手里的物件，顺便扶正了前面的笤帚和铁撮子。

莲子还在惊讶，接替她的小林子，近水楼台先得月，睁大眼睛迎接着这两只和自己同款的暖壶。突然间，她惊恐地张大了嘴，说时迟那时快，刚移动到讲台前的暖水瓶，自动解体了，瓶胆掉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蒸腾的水汽中，银色的碎片洒落一地。

一阵忙乱过后，教室恢复了正常，那一点点学习热情，随着暖瓶的爆裂，烟消云散了，小林子和很多人一样，担心起自己的暖壶。 

唯有那暖水瓶的主人，稳稳当当地坐在座位上，拿出一本书，翻开起来。莲子瞥了一眼，心想“他怎么也不心疼啊？这一个暖壶，自己兜里的钱，都掏出来也不够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