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 麦

 ——阿义旧作重拾之一百

麦啊——

麦。

我想在村口那一搂粗的空心大槐树下喊一嗓子。

我想在炊烟升起、长着狗尾巴草的墙头喊一嗓子。

我想在村后那片盖着小庙的柿树林里喊一嗓子。

我想在蛙声流水布谷声漫成一片的小河边喊一嗓子。

我想在农家小院镀满月色的中秋喊一嗓子。

我想在门墩上摆着红薯面油灯花的元宵节喊一嗓子。

我想在露水湿透裤腿的清明喊一嗓子。

我想在新麦面做成的老虎馍的端午喊一嗓子。

我想在先祖们长满枸杞枣刺的坟头喊一嗓子。

我想在清晨时父亲吆喝起床的催促声中喊一嗓子。

我想在家族们争水的械斗和重归于好中喊一嗓子。

我想在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中喊一嗓子。

我喊麦时汗珠在背上写着狂草汇成河流。

我喊麦时藏着肥料的指缝里流淌着草香。

我喊麦时深一脚浅一脚、惊飞犁沟壕里秋后的蚂蚱。

我喊麦时从不叫累的摇耧嗒嗒作响。

我喊割起来让人直不起腰一望无边的麦子。

我喊让镰把和刀刃热得发烫的麦子。

我喊麦芒扎疼眼睛和花瓢虫翅膀的麦子。

我喊碾场上牲畜们低眉顺眼不敢直视的麦子。

我喊抢在霜冻前奋力探出脑勺的麦子。

我喊在山旮旯石头缝里气若游丝的麦子。

我喊倒春寒过后强装笑颜的麦子。

我喊春秋连旱时节亩产十来斤的麦子。

我喊逃荒者挨门乞讨满街狗吠的麦子。

我喊礼盒里大如锅盖雕龙画凤的麦子。

我喊社火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麦子。

我喊庙会上被眉户蒲剧碗碗腔一唱三叹的麦子。

我赶着马车打着呼哨煞有介事地喊。

我敞开衣襟泪水滂沱旁若无人地喊。

我双膝跪地一步一叩首地喊。

我砸断骨头带着筋、九头牛也拉不回地喊。

我喊世世代代的粮食与女人。

我喊肆无忌惮的活着与苦斗。

我喊白云苍狗以及浆水和酸菜。

我喊老皇历上一茬又一茬的饥荒或丰年……

麦啊——

麦。

              （创作于2018年5月至6月）